边城多商贾,蓟州作为商贾流通之地,汇集了来自燕北、金陵、北周、西南的各地商客,自是热闹非凡的。
而这城中最热闹的,当属东门头,那接连成片的金光琉璃瓦几乎能闪瞎人的眼睛,顺带着,这地方的名字确实也挺闪瞎人的眼睛的——销金窟。
蓟州销金窝,动掷千万镒,纸醉金迷里,声色犬马间。
从最西边的永乐赌坊到最东面的骡马市,有女儿们喜欢的脂粉绸缎铺子,摆着南北最时兴的东西,也有男儿们喜欢的温柔乡,那长乐门里头,不仅有西域的葡萄美酒还有西域的销魂美人儿...
众多商铺环绕簇拥着的,是一座七层高塔,每一层的玻璃都是琉璃做的,每一个飞檐处都挂着一只琉璃风铃。
这塔楼光是建造就花了整整三年时间,几乎是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成长起来的。
直到三月初的时候,这楼正式挂了牌,上头是龙飞凤舞的三个字——望北楼。
刚开始,人们还不知道这楼究竟是干什么的,只听说这楼里住着的,是这一整片销金窟的主人。
营业后的望北楼,一如这一整片销金窟一样,张扬又热闹。
短短的几个月时间,来来往往的人说起这望北楼,都很是津津乐道。
毕竟天下第一食楼嘛,美食美酒美人,都是一绝,坐阵的就是天下第一厨,李百川。
当然,作为一整片销金窟里头顶中心的位置,这花销,自然也是一绝,但依旧挡不住南来北往有钱的客商。
不过谈起这座酒楼建了整整三年,众人还是很意外的,毕竟除了整个楼奢侈些,绝美些,似乎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当初还用密不通风的围挡遮盖着建了整三年。
无论如何,经过这几个月的时间试验,这望北楼算是热热闹闹开起来了,也彻底叫响了名号。
谢明华看了眼一旁的燕宁,眉眼深邃,总之看着不是很开心的样子。
马车渐渐慢了下来,外头的阎孟林正准备开口问话,里头就传来了一声清冽的吩咐。
“直接去地宫”
谢明华看了眼面前的琉璃高塔,这人潮鼎沸的销金窟地底下还藏了一座偌大的地宫,想来金陵那边查破了天也不一定猜得到吧。
她实在太了解燕宁了,一点点情绪的变化,即使很轻微,也能被她发现,本觉得她会激动,会不安,但现在看着却平静如常,而且,太平静了。
这赤血珠一出,怕是蓟州城里,又是一场腥风血雨了。
燕宁甫一入地宫,谢明霞就迎了上来,戴着张特制的人皮面具,瞧着竟是稳妥端庄了不少。
“郡主,人已经请到了上头望北楼的厢房里头。”
燕宁看了她一眼,还没开口,只张了张嘴,谢明霞就利落地开始补充着说道。
“那是一位年轻的公子,姓林,看着很是白净,武功在我之上。”
“您到之前,我和那位公子交谈了一个回合,说什么条件那位公子都不愿意将赤血珠交出来,但是却同意将赤血珠交由望北楼的拍卖会在北楼盛会上进行拍卖”
“他还想见望北楼的楼主,我没答应也没拒绝,具体等您定夺”
“另外,五月初一的北楼盛会已经都准备好了,请柬和拍卖会的珍品藏单前天都已经送达到各府主人手上了了,和您之前定下的名单一样”
明霞一贯是最为跳脱的性子,此次倒是破天荒地将所有事情条分理晰地交代地清楚。
谢明华深深看了她一眼,她可不认为是她的这个妹妹变了性子,很大程度上还是因为上头那个神秘人牵扯的那位药太过重要,重要到她们甚至比燕宁这个局中人还紧张不少。
怕是燕宁自己,都说不大清楚,秦倾这个人,在她心里究竟有多少分量,她们这些旁观的人,反倒看得格外清楚。
“明霞,你随我上去看看,明华,你和孟林一起,查一下这个人的底细,什么时候来的蓟州城,是什么身份,查清了来上头请我”
“我去会会这位林先生”,她轻笑了一下,一下子打破了原本紧绷着的氛围,但眼底没带什么笑意,一片清朗。
天字号客房的门被人从外头打开,里头坐着的人诧异地看向门口,似是有些惊讶来人的无礼,但很快,又温和地笑了起来。
此时燕宁已经换了一张人皮面具,一张脸明艳又张扬,还带了一点北周人的特色,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野性美。
衣裳也换掉了,褪去标志性的那一身凤凰绸,换了一身不起眼的白色长衫,但并未刻意扮作男子模样。
在他打量燕宁的时候,燕宁也在静静打量着他。
温和有礼,看不出深浅,明霞比起这个人,还是嫩了点,只是,还是有破绽的,显然他并不习惯这样温雅的样子,举手抬足之间都有些僵硬。
“望北楼楼主?”
“是我”
对面的年轻公子轻笑了一下,眉头微挑,很是直白地上下打量了她一遍,才道,“还真是没想到啊,堂堂望北楼的楼主,居然是这样一位美若天仙的姑娘”
燕宁笑了笑,抬手摇了摇手上的折扇,书法大师吴画子绘制的扇面轻晃,尽显风流,连带着对面看着这扇子的眼神都有些炙热。
“男子如何,女子又如何?你卖货,我买货,很公平。”
青衣公子点了点头,很是认同的样子,所谓世俗之见确实讨厌,男女之见如此,高低贵贱之分如此,让人不悦。
燕宁笑着请他入座,道,“不知公子怎么称呼?”
“林彦之”
她点了点头,坐到了林彦之的对面,不经意地笑说道,“我瞧着林公子出身不凡,赤血珠生长在极寒之地,不知公子是怎么找到的?”
对面的年轻公子轻笑了一下,大大方方从怀中掏出一个冰盒打开,做了个恭请的手势,然后说道,“楼主不妨直说,看着我这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所拿出来的赤血珠也未必是真的,既如此,楼主不妨亲自检验一下”
冰盒还透着寒气,外头是一层琉璃,里头封了一层千年寒冰,盒盖一开寒气四溢,里头静静躺着一颗红色的珠果,花生大小,红得像是鸽子血。
赤血珠要储存在极寒的环境里,燕宁以手持扇,反挑了一下盒盖,盖子一落,寒气也被封了起来。
燕宁笑着摆了摆手说道,“公子说笑了,望北楼的卖场从不问货物出处,您是怎么获得赤血珠的我不会问,也没有人敢在望北楼做坑蒙拐骗的勾当”
她的眼里闪过一丝寒光,看得林彦之微愣了一下,他下意识咽了口口水,背脊有些凉。
说来这珠子他能得到也很巧合,他去雪山之巅,本来找的是另一样东西。
当时恰好在雪山脚下的客栈里头听到人谈论,这东西是月令宫要的,他就巧妙地从行商手中“借”了出来,事实上,他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不是赤血珠,但看着是像的。
去临安月市路途遥远,赤血珠存不过三个月,他这才半途改了主意,要来这望北楼参加拍卖会,怎么瞧着这楼主似乎很无所谓的样子啊,这和他得到的情报不大符合啊。
很快,对面的女子以扇掩面,又笑着补充说道,“这赤血珠我看不出门道,看了也是无用,望北楼中自是有专人鉴定的,不过此人此时不在楼中。不知公子家住何处,不若在楼中歇息几日,五日后,在下带着能甄别的人再来检验一番如何”
燕宁并不十分热心关切,好像只是秉承着东道主的职责,才说了这么一句,似乎只是把它当做望北楼的寻常主顾,并不在意他要换些什么,只关切他住得好不好。
连林彦之也有些摸不准了,明明道上的消息,这赤血珠月令宫找得很急切,甚至请了望北楼帮忙在北地寻找,怎么好像这望北楼主一点也不心动的样子,也不好奇他拿着这赤血珠到底要换什么。
好似猜到了他的想法,燕宁笑着抿了口茶,偏着脑袋轻说道,“公子不必多做猜测,既然公子选择了望北楼拍卖你的货物,本楼有义务保障公子的安危,毕竟,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至于你要换的东西,我不会过问,你只需要安心住下即可,您在望北楼期间的费用,会由买你东西的买家承担,这是望北楼的规矩,无需担心”
“但是来参与的人,都不是凡人,只要你要换的东西在这世上存在,想来,就一定可以让公子换到,只要你出价预期合理”
林彦之稍松了口气,笑着说道,“既然楼主都这么说了,在下一定放心,那在下就先行告退了,这些日子还请楼主多加照顾,叨扰了”
燕宁也没留,笑着目送他出了房门,让婢女带他去休息。
确认他走了之后,明华和明霞从外头杀了进来,望北楼的设计特别,她们在隔壁房间将房里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见燕宁不紧不慢地给自己加了茶水,谢明霞首先焦急问道,“楼主怎么不问问那位林公子究竟想要换什么东西啊”
“先等清河回来看一看这到底是不是真的赤血珠再说吧。有什么好急的,人都在楼里了,你还担心什么,还能插上翅膀跑了不成”
她要是问了,才真的要出事,还不知道这赤血珠的真假呢,但望北楼楼主提前询问拍卖会物主想要换的东西,这就是坏了她办这拍卖会时候立下的规矩,而且也容易让物主坐地起价。
人都在楼里了,东西还能跑了吗?
“不然我们把东西盗出来吧,楼主不是说了,反正人在楼里了,这位公子也是想出手的,凭他想要什么,我们都换就是了,当务之急不是赤血珠能治好秦世子的病吗,今年可是...”
担忧着燕宁的脸色,谢明霞不敢再说,按照长生殿的说法,今年是秦倾最后一年了,解不了世子身上的天机咒,只怕去了一个世子,还要再搭上一个郡主。
“呵,天下第一妙手,化影书生林无影手里东西,你能偷的出来?”燕宁白了她一眼,谢明霞立刻愣住了。
化影书生林无影,被誉为天下第一妙手,易容之术天下第一,盗墓之术天下第一,偷窃之术天下第一,这可是一尊难缠的大佛啊,怎么好巧不巧这药珠在他手里啊。
“楼主怎么猜到这位林公子的身份的?”
谢明华眉眼紧皱着,这要真是林无影的话,人住不住在望北楼又有什么区别。
当年化影书生盗了长信侯世袭的流光剑,硬是藏了三年,逼得长信侯跪地求饶,才告知他流光剑的下落,结果就被藏在了长信侯家的祠堂里头。
他不想把赤血珠交出来,他们是拿不到这东西的,这人能有几万种藏着赤血珠让人找不到的办法。
“这林彦之身上穿戴之物皆是不凡,腰间的玉佩香囊都是价值不菲的东西,尤其是玉佩,雕工细腻,巧夺天工,明显是名家之手,但有一点,这玉佩不是当世之物,所绘图案气象都是前朝惯用的,像是地底下翻出来的,土腥气和阴寒之气还没退干净,这样大煞的东西,也只有他们那一行的人戴起来毫无顾忌了”
望北楼的拍卖场可以物易钱,也可以以物易物。这样的人,也不是缺钱的人,毕竟靠一门手艺,就能很好地养活自己了,那么要来换的想必不是钱了。
既然不是钱,那要换的就是物。
赤血珠最后也会从望北楼中出手,只要人留住了,他能安心在望北楼里头将赤血珠拍出去,最后她就有信心,这味药最终会回到她手里。
“传信给楚清河,请她五日之内务必赶回望北楼,我要第一时间知道赤血珠的真假。还有,消息还是藏一藏,这事不要告诉秦倾,免得万一有什么变故,空欢喜一场”
虽然,她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两人点头应是,很快下去准备,而燕宁依旧在房间里头静静坐着,有些出神的看着前方,眉头紧锁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五日之期很快到了,在北周药市里头闲逛的楚清河也被燕卫逮了回来,一路上风餐露宿的还没来得及回来洗个澡,就被谢明霞请到了顶层的书房。
刚想破口大骂两句,这一路上颠簸得很,急冲冲往回赶,还遇上了北周的阻拦,灰头土脸的。
但见屋里头还坐着个生面孔,也就不好说什么了。
转头寻找燕宁的身影,只见窗边一抹红衣立得笔直,红衣的主人正、负手而立,正一副俯瞰众生思绪深沉的样子,一点不复平时懒散放松的样子。
她这个人不是一贯有得坐就绝不站着,有得躺着就绝不坐着的吗?还一贯怕冷,这扇窗子这么久来了这么多次就没见开着过。
楚清河扫了眼屋内,摸了摸鼻头,很是识趣地放弃了开口谈笑。
“还请先生检验一下这赤血珠的真假”,谢明华忙将她迎到前头。
下头端坐着的林彦之轻微颤了颤,两手很快交叠掩盖起来,脸上还是回以一个和善的微笑。
楚清河眉心稍动,扫过一眼就不再说话,身为医者,对于身体肌理的变化都很是敏感,合着这珠子的主人也不知道它的真假吗?难怪燕宁千里寻人把她薅回来了。
只是,没成想,还真让她找到赤血珠了。
想起某人的话,眼底闪过一丝暗淡,扫了眼燕宁,她还背着身立得笔直,楚清河很快隐藏了过去,郑重其事地上前查看。
寒冰盒子里藏着一颗红色的果珠,珠圆玉润,表皮隐有玉质光泽,带着淡淡的香味,似是兰香又带了雪山独有的清冽气息,虽被寒冰封着,触手温润,确是赤血珠无疑。
她点了点头,谢明华松了口气。
一旁一直吊着一口气的林彦之也暗暗舒气,心底的担忧去了几分。
“既然赤血珠是真的,那两日后,五月初一拍卖会此药将作为最后一件拍品展出,你们先带林公子下去休息”
屋里一下子安静下来,楚清河直接揽过桌上的茶壶,灌了自己一壶水才缓过来。
“我和你说,我这一路上风餐露宿的,连口茶都没喝上,几天都没吃什么好东西,就为了给你赶回来”,她幽怨地瞪了一眼燕宁。
背手而立的红衣少女转过身,这才看到她的脸,眉眼舒朗开,苍白的脸上刚刚染上几丝暖意的红晕,她敏锐地感觉到燕宁的身体比刚刚放松了不少。
“是真的?”
“这东西对你重要,我自然辨认仔细,是真的”,楚清河重重点了点头。
笑意轻浅荡漾开来,明媚得如同盛夏的满池莲花,艳得出奇又带着暖意。
“你打算怎么做?”,她突然有些好奇起来,双手托着下巴,懒懒地抬头看向燕宁。
折扇轻摇,一身红衣的楼主懒洋洋地斜倚在门框上,头顶的珠钗晃晃荡荡的,眉头向上耸动了一下,一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着窗框。
“我做什么?我能做什么?自然是按规矩办事了,望北楼的楼主,一贯是最公正无私的,我还能做什么手脚不成,我的神医大人,你想多了”
楚清河直接翻了个白眼,以她的一身医术做担保,这厮要是真的什么都不做才真的奇怪了。
这赤血珠落到她手里还好,但凡有个什么变故,估计着拍卖场上的人一个都别活了。
毕竟在燕宁眼里,这颗药珠一头连着秦倾的命,但楚清河知道,燕宁身边的其他人也知道,这药珠另一头连着的,是燕宁自己的命。
身为医者,自是希望天下太平的。
阿弥陀佛,希望两天后的拍卖会,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别出什么幺蛾子!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