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苍的话真的惊掉了韩经的下巴。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这不是理所当然么!
哪个图书馆管理员是易与之辈,上至周室守藏老聃,下溯近三千年,无不是标炳史册,亿人景仰。
“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我所知道的也不过是只鳞片爪。”
“当年求学之时,师兄韩非曾有过奇幻般的心路梦途,就此还找过老师解惑,只是张某那时懵懂,并未过度关注。”
张苍把玩转动酒碗的胖手都不再动弹,似乎是暂时陷入了对往事的追忆。
“哎,只顾着为师兄的经历拍案称奇,却可能错过了对人生对宇宙观感最奇妙的一次参与,每每思之,深以为憾。”
荀子门下,所学庞博,知识浩如烟海,张苍虽然聪慧,但人力有穷尽,没有重视韩非的这番遭遇,与苍龙七宿的话题首次失之交臂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韩经却是记得韩非与荀子关于此事的论道之举。
“人世间,真的有一种超越凡人的力量,在冥冥中掌控着命运吗?”
“楚先生果然也对命理之说有所研究,一语中的,正如先生所理解的,苍龙七宿就是传说中掌控天下命运的力量。”
张苍往前凑了凑,“据典籍以及传说等流传下来的资料可以推测而有所得。”
“这种力量是一种无形之物,类似于天地大道。”
边说,他还拿筷箸往上捅了捅,指了指上天。
“按照典籍所载,再经我调查归纳,苍龙七宿在周室昌兴之时,就牢牢掌握在历代周王手里。”
“可惜,后来姬氏诸子为了王位纷争不休,加上又有在位之君无德不肖,贤明尽丧,仁义不存,在动乱兵变中,这股力量没能传承下来。”
“直到周室喑弱,王权衰微,周天子成了摆设,诸侯皆可欺之,苍龙七宿分散开来,分别落入到天下七国诸侯国的手中。”
“周王畿已成兔鼠的家园,卷佚失散,具体是以什么样子体现出来我也不得而知。”
“仅仅有七个国家,七个铜盒,七个秘密于小道之间流传,不为外人所知。”
“不过嘛,嘿嘿...”
端起酒碗自顾自与韩经放在桌面上的碗盅碰了一下,滋溜喝下一大口米酒,张苍这才得意的解开了关子。
“不过,现在事情又有了新的变化。”
“七个国家的格局已经打破,如今只剩秦楚齐独存,而据我所知,秦国官方有多处秘密行动部门,阴阳家入秦就是其中最为关键的一步。”
“我们有理由相信,秦王政亦或说秦国,掌握的力量已经远远不止一了。”
“至于铜盒的封印怎么解开,你我皆不知,但想必阴阳家在这方面的研究是走在前头的。”
对方谈兴正浓,韩经一直没有插话,不过听了这么久,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可这一切与卫庄、天泽这一次的异动有什么联系?”
“先生确实学究天人,对所谓的苍龙七宿大有了解,可邀酒之初,先生不是说已经洞悉断魂谷的图谋了吗?”
在韩经眼里,无论是卫庄还是天泽,都是两扑街。
就凭他们,是怎么搅起这么大的动静来,就才是眼下最让人关注的。
“楚先生不要急嘛,叙事就像做学问,我总得把前因后果,来历去往介绍个明明白白。”
“这就要说到苍梧风云汇聚的来由了。”
王道之儒也有拖沓的一面,韩经只好耐下性子。
“天下七国已去其四,可楚先生应该不知道,灭亡的四国,藏有秘密的铜盒并没有全部归入咸阳。”
压低了声音,张苍轻声,“据我的推断,魏国的那份应当早在秦孝公、秦惠文王时就已经归入秦国了,这可能也是秦国之后的国运蒸蒸日上的一个因由。”
“不是商鞅,就是张仪,此二人必有一人是魏国的应命之人,获得了魏之铜盒机密。”
商鞅乃是卫国国君后裔,在秦败魏于河西,打破魏国霸权之前,卫国已经被魏国纳入囊中,成为其一个内附封国,后来才由秦国重立其祀,归于秦。
张仪本就是魏国安邑人,这么一说,倒也有几分可以思考的方向。
韩经不知道张苍如今已经达到几分酒意,只是作倾听状不吱声,心里还是为其大开的脑洞叹服不已。
“另外,赵国的那一份应该也在秦国,至于燕韩嘛...”
张苍朝韩经挑了挑眉,意思是韩国的事情,你懂得。
“燕国的那份秘密,秦王等人都推测在燕国太子丹手中,可燕丹首级送往秦国,并无所获。”
“卫庄谋求的应当就是燕国丢失的这一份,而天泽嘛,楚韩都是他的仇人,他的针对性也就不言自明了。”
顿了顿,张苍重新将碗碟归位,张罗着韩经喝酒吃菜。
“我在咸阳为高官显贵,无意间得知其中一二,马上寻了个理由弃官而走。”
“顺便,这也还落下个诤谏的名声嘛。”
张苍不好意思的笑笑,韩经脸上抽动几下,举碗相陪。
原来直言秦法之非,为家乡连坐一事陈奏王道之折,触怒秦王都是他的脱辞,目的就是想从漩涡中抽身出来。
御史大夫可不是普通的苍头小吏,在秦为掌副丞相,地位仅次于丞相,负责执掌群臣奏章,下达皇帝诏令,建立国家监察等诸般事务。
秦王政以此重职委以张苍,一方面是看重了其人才学能力,另外也有拉拢儒家一脉的打算。
儒家在齐国的地位根深蒂固,这也导致儒家弟子学成少有入秦效力的,秦王竖起这块活招牌就是用来招徕饱学儒士的。
在这个位置,张苍接触到一些本该只在秦王等有限几人之间流传的东西也是极有可能的。
不过,到底是有意,还是无心,这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韩经想想也是,儒家大能,情智双高,张苍怎么会做不到外圆内方,想出如此粗浅的劝谏之法呢!
“先生之言,石破天惊。”
先一顶高帽子戴上,管他是不是真的喝多了。
“韩国连连丧师失地,断无天命气运在国之理,秦王以及阴阳家,包括卫庄、天泽,他们应当知晓才对。”
“有其人而不见用,气运命理白白搁置,也是惘然...”
说了半截,张苍连连饮酒,不再往下说。
韩经不知道他是真醉,还是装醉试探,此时他的言下之意,直指韩非。
......
罗津港,夜色如幕,韩非在一天的巡视结束后立于海边,遥望着深沉而漆黑的海岸。
“十年可见春去秋来,百年可证生老病死,千年可叹王朝更替,万年可见斗转星移...”
“老师,凡人真的就像那井底之蛙,用一天的视野在窥探百万年的天地?”
喃喃间,韩非掌心光晕流转,似有星河万千...
在他的身后,逆鳞剑灵孑然独立,周围尽是墨色渲染,似是置身于时间与空间的夹缝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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