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邑以西,鸣条。
“伊尹相汤伐桀,升自陑,遂与桀战于鸣条之野,作《汤誓》。”
“蒲阪、鸣条,都是发生过决定中原大地命运的地方,现在尽为秦所有,秦赵相争,从另一方面来看,也是嬴姓的后裔同室操戈。”
别看李牧一副老农相,兵法之外也多有涉猎,一路行来,说起这些历史掌故都是信手拈来。
河东地区历史悠久,是中原文明的主要发源地,滋养生出一系列璀璨的文化。
尧舜禹时代的都城皆在河东,暖风吹过,桑林柳叶间,传来的都是历史的厚重感。
韩经听这些地名能感受到沉甸甸的历史气息,真的迈步其上,入目所及,就是一片桑林、阡陌,心底的肃穆感反而少了。
再说,他只知其名,未知其所以然,不像李牧说起来一套一套的,因此,只有点头微笑的份。
他装模作样的表现蒙过了李牧,后者感概更深,更为细致得介绍起来,仿佛要一吐胸中块垒。
安邑这一带是夏墟,被称为禹城,临漳学宫出土的典籍将这份历史厚重感传承了下来。
嬴姓的兴起与鸣条息息相关。
嬴姓的始祖伯益是黄帝五世孙,佐禹治水有功受帝舜赐姓嬴。
禹临终时,将授天下于伯益,禹之子夏启发动兵变处死伯益,被称作有扈之乱,启建立家天下的夏朝,。
伯益生子二人:长子为大廉,开创了鸟俗氏;次子为若木,开创了费氏。
若木传到其玄孙费昌时,夏桀无道,成汤兴师。
费昌去夏归商,作为商汤的御者,在鸣条决战里,帮助商汤大败夏桀,从此嬴姓显于诸侯。
赵国始祖是造父,飞廉次子季胜之后,秦国始祖秦非子是西周造父的侄孙,飞廉长子恶来之后。
飞廉就是费昌之后。
鸣条是嬴姓开始大放光彩的一个地方,因此李牧过此时,感概嬴姓赵氏与嬴姓秦氏是同室操戈。
“从此秦氏为天子,赵氏不复为诸侯,等秦国伐楚毕,大秦将是继周室之后又一个统一的王朝。”
韩经谈及统一的秦国,暇想连篇,语气不由得带着一丝热切,李牧诧异得看了一眼。
“没想到经公子对秦国没有丝毫的芥蒂,甚至...”
韩国是自晋大夫而来,与嬴姓可没有瓜葛,李牧言下之意,韩经对秦灭韩没有丝毫怨恨的表现,有点出乎意料。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秦国一扫六合,结束这近千年的纷争,在我看来,是利国利天下的善举。”
“退一万步来讲,韩与秦皆黄帝后裔,大不了就是分家后又合宗了嘛。”
韩经调笑道,“我与老将军所做的准备筹划,就是观秦国之政大行于天下,是否有益于天下万民。”
“民喜秦之治,则大秦基业固若金汤,汉城将为秦一藩篱,继续做着化胡为夏的工作。”
“民恶秦之苛政,世道大崩,则汉城将一窥九鼎,重立世道人心!”
李牧:“公子之志,今日方才向老夫述说了十成十。”
“我老了,除了答应公子著书传兵、教导后辈,别的也办不到了。”
“真要有那一天,也是左车、钟离他们通过一柱清香、一壶水酒告知老夫。”
秦一统之势已成定局,成汤基业五百余年,两周八百载,李牧怎么也想不到如日中天的大秦会二世而亡。
“匈奴受此重创,秦人北境再无压力,秦赵之战不过半年就将出现结果。”
不仅仅是韩经、李牧在关注着秦击匈奴,楚国燕赵更是一直盼着头曼起狼兵,结果兴师动众的挥师南下就这么虎头蛇尾的结束了。
别说深入大秦腹地重创秦军,甚至连牵制都没做到,沦为天下笑柄。
头曼的失利对赵国的震动是巨大的,四十万控弦之士可谓是一股能撼动天下的力量,未到长城下就中伏北遁,赵国又失一倚仗。
赵葱排挤李牧得掌全国之兵时得意非常,秦兵来袭时他坐等匈奴袭秦陇西而敌自退,现在则是惶惶不可终日。
没有撑过李牧所预估的半年,仅仅在李牧去职后的三个月,昌平君猛击太行以东,占东阳,阵斩赵葱,颜聚率残兵落荒而逃。
赵境城池尽在秦骑兵锋笼罩之下,节节抵抗没有等来邯郸新的支援,反而等来了王贲、羌瘣攻破邯郸的消息。
邯郸城火把密布,最后一次突围失败后,赵王迁与守将颜聚为秦兵所执,围城半载,终于又灭一国社稷。
城内零星的抵抗还在,赵国公子嘉在一干墨侠的保护下趁乱得以杀出重围,逃往代郡方向,那里有燕军接应,王贲没有深追。
昌文君回咸阳复命,设郡置县弹压赵地的全权处置权就交到了王贲手里。
师久兵疲,加上新征服的赵地多有不稳的迹象,秦军暂且止步,于新命名的秦国邯郸郡休整。
即使是这样,逃往代地的赵嘉与燕国上下仍是一日数惊,燕丹尽起燕代之众驻扎在上谷易水,企图阻止秦军继续北进。
“太子,我赵人失其家国只余代地一隅,王上与宗族王亲尽为秦人掳去,实在是...”
公子嘉,现在自称为代王,率代地郡兵以及归拢逃亡至代的残兵易水畔会师,一见到燕丹那是泣不成声,几度凝噎。
“哎,秦国势大难挡,伐谋伐交已经无济于事,伐兵更是以卵击石,我意别择手段,谋于咸阳宫,翦除祸乱天下的根源,天下事犹未可知也。”
燕丹背对着赵嘉,看着缓缓流淌的易水河,若有所思的说道。
秦王嬴政正当壮年,其子尽皆年幼,若大计得逞,则秦国内部势必陷入无休止的纷争,这将给予楚燕最后的机会。
“一切唯太子马首是瞻。”
代王嘉止住泣声,为燕丹这个石破天惊的想法所震惊。
秦国这驾马车在嬴政这个驭者的带领下,摧城隳庙,天下震怖,三晋小儿闻之止夜啼,燕丹竟敢把主意打到他的头上。
燕丹的话回荡在赵嘉脑海中,以致易水河畔只剩下他一人呆立在原地都全然不觉。
“王上,外边风大,还是回营休息吧。”
跟随赵嘉一同逃出邯郸的小内侍凑近,轻声道。
赵嘉这才缓过神来,目视着河对岸尽为秦土的故国,咬咬牙下定了决心。
“来人,我要上表内附于秦,以代王身份为秦内藩守代地。”
不能跟燕丹这个疯子绑在一块了,赵嘉内心狂打鼓,力劝己身自救。
代地偏僻荒莽,自己不再称赵王,以代王身份请求秦国一封君还是有可能的,至少值得一试。
赵嘉的代地兵不过一万余,燕丹并没有对他寄予太多的期许,更没有时间去理会他现在内心的小九九。
如今的燕丹正在紧锣密鼓的筹备自己的屠龙大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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