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苍山如海。
西风烈,马蹄声碎。
秦军倒卷旗帜,在主帅的发令下,开始撤出战场,将后背露给了燕人赵人。
李信为自己没能率先攻破赵葱中军大阵,拔旗斩将,奠定此战胜局耿耿于怀,主动请缨,率军断后。
昌平君许之,不仅有成全其志的意思,更多的是出于对战局的通盘考虑。
战场形势已经倒向燕赵一方,大战从晌午日头正悬打到黄昏金乌西落,任何一方都还没有出现大面积崩溃,因此实际上的死伤还是有限的。
战争产生的最大杀伤其实都是在一方士气全无开始溃逃后的追杀,追亡逐北,后面才是流血漂橹。
正面厮杀,伤亡数量虽然也是触动人心,但放到全军全国,就显得不是那么显眼了。
秦军只是战机已逝,稍落下风,借着天色将晚,正好可以做到有序撤退,最大限度保全能战主力。
让李信断后,保护撤退步卒的后背,正是看重了骑兵的机动性。
阻隔拦住燕赵追兵,趁着夜色,斗士断腕,大部分骑兵还是能逃回来的。
虽然骑兵也是疲累至极,正在透支着马匹潜力机能,但只要大军还在,跑废的军马转作驽马,河套有的是健马补充进来。
“秦人要跑,还请李老将军集结骑士随后掩杀。”
秦舞阳已经杀得脱力了,现在倚在马上跟没了骨头一样,说话声都软绵绵的,只提溜着缰绳朝李牧施施行来,走近后方才出声建言道。
他刚经历了人生的高光时刻,赢得三军景仰,所到之处,周围骑兵无不微微欠身低头,给他让出条道来。
“小将军不要着急,老夫自有安排。”
李牧认定此人不输乃祖之风,至少是在勇武一道上,因此对这个后辈格外看重,和煦得回复了一声。
随后,又将视线转向再次趴窝的机关白虎身上,其表情之严肃,唬得一开始嘻皮笑脸的盗跖放下抓头的后手,讷讷不能言。
干笑了一阵,盗跖这才讪讪说道:“机关零件又出故障了,一号机就是这样,要不然接到钜子令后,我也不能来晚!”
墨家认为祖师开发研制的机关战争木兽杀戮过甚,将大部分都封存起来,机关白虎也在封存之列。
这只机关白虎就是封存在燕赵边境不远的山层掩体内,只是型号只比实验型的零号白虎先进一点,状态同样很不稳定。
这种机关术开发以及维护保养的技术已经搁置了许久,出现了断层。
燕丹临时取用,派遣盗跖等人发动离战场最近的这两台机关白虎,结果就差点整出了幺蛾子。
封存时间太久,早期机型又没有经过大量实践测试,一直在趴窝,急得盗跖直冒汗,也差点造成李牧计划的失败。
到最后也只能麻烦班大师修好了盗跖现在驾驶的这一只,另一只仍留在原地由班大师组织抢修。
好在秦舞阳突然军神附体,一战而扬名于天下,这才止住了赵军颓势。
李牧没好气的瞪了盗跖一眼,机关兽与秦舞阳所领燕军都是燕丹安排指派的,两下一冲抵,暂且放下了心底的那点龃龉。
李信指挥骑兵接过战场,奔走呼号,狂呼酣战,似要将先前的不痛快都发泄出来。
明明应该是由他来主导此战的胜负,谁想让庶子成名,成了一场燕国秦舞阳的个人秀。
这让心高气傲的李信怎么甘心,四万骑兵向来与主将休戚与共,也咬牙与之并肩,一度将追击的燕赵联军气势都压下去了。
直到李牧正式接过指挥棒,重新点兵布将,秦骑的压力陡然大了起来。
起先燕赵联军的攻势虽然看似狂野,实则相互之间缺乏联动,有着各自为战的意味。
战场本来就这么大,一次性投入数十万人在这片土地,正面接敌交锋的就眼前这些人。
要不是战斗是一件非常消耗体力的事情,对于秦人而言,面前永远都只有一个敌人,砍翻这个,再接着去砍补上来的下一个也就是了。
可李牧的指挥艺术讲究的是穿插包围与分割围歼,日头已经降下去了,只有些许微光透出,但目力所及之处,已经有多处秦骑被限制在很小的地域,他们将要面对的是四面八方的夹击。
士兵们已经很累了,人在极限状态,体内激素飙升,能在瞬间爆发超越寻常的战力,能为平时之不能为。
可是消耗也注定比平常大出许多,战场死斗,更是如此。
李牧指挥下的赵军如同惊涛骇浪,一浪高过一浪,连绵不绝,每次浪潮过后,就有海水般的赵兵渗进来,秦兵的阵线又只得后撤几分。
来不及补进新的占线的秦兵就只能被潮水淹没。
断后注定是要付出极大牺牲的,李信深知这一点,虽然对失陷在赵军阵围里秦军骑兵心痛如绞,但仍是咬牙坚持,四处奔走,不断拉扯占线,鼓舞士气。
“何关陇人才之多也!”
李牧目睹秦军以少搏众,悍不畏死的表现,尤其是他们的主将李信妥善的临机应变,发自内心的由衷感叹。
赵葱落后李牧半个马头,以示尊重,闻言撇撇嘴,仿佛一开始不是李牧嘴里夸赞的那个男人将他打得全线崩盘的。
已经亲兵递上来火把,赵葱小脸映照的红扑扑的,被惊得煞白的脸色已经彻底回复过来。
一边观察着前方战场,一边扫过李牧坚毅的脸庞,眼中闪过复杂莫明的光。
“将军,快看!”
李信也累,但他不允许自己有疲惫的情绪露出。
此时,将士们需要最勇敢最顽强的统帅,软弱,不属于老秦人!
李信狂呼酣战陷入了忘我之境,被亲兵叫醒之后,顺着其手臂所指方向看去,不由得目眦欲裂。
火光!
漫天的火光!
昌平君撤退的方向出现了火光!
李信断后属于势弱的一方,为了安全指挥,不暴露秦军主将所在,一直没有打起火把,所以自黑暗处看火起处特别明显刺眼。
李牧有后招,秦国的后花园,太行道有埋伏!
这是李信现在脑海里出现的第一个念头,也是最让人绝望的念头。
如果昌平君中伏,士气正在底谷的大军碰到以逸待劳的伏军,结果可想而知。
如果大军注定是要付出巨大折损的,那么自己此时的坚守付出又算什么呢?
“将士们,我们回家!”
壮士断腕的时刻到了,前军与后军即刻分离,正与赵军缠半脱不开身的秦国骑兵眼神黯淡了下来。
昔日长平,赵人无不恨秦人入骨,即使被俘,还能指望赵人怎么对待自身呢!
因此个个心存死志,只求自己的死能为李信等大部生离争取到时间。
此时太行道,昌平君发髻都有些散乱,再不复先前的从容若定。
李左车跟钟离眜在山沟沟里餐风宿露,时刻提心吊胆,终于等来了正主,正是收获的季节,要有多张狂就有多张狂。
火箭将山林引燃,看着秦军惊慌的面孔,李左车重重得朝下一挥手...
埋伏的赵军虽然人数不是很多,但他们的精力以及士气都不是眼下秦军所能比拟的,因此熊启不得不再度如同割肉一般,分出一部分关中子弟断后抵御。
这些关中儿郎多半是见不到咸阳故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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