蓦阑意想不到结局竟是这样。
真是峰回路转,万事难料啊。
对西府而言,千金难买安稳心,算是崖上坠绳,大惊一场。药先生说脉象平稳,那老御医也如是说,可见庄玳的性命并未到危及之际。
然而,庄玳躺着只有一口气,终究与常日那个他不同了,他躺在床上没有欢声与笑语,年轻一辈的人看着可惜,年老者觉得可怜。
待蓦阑收拾妥当,三老爷请示老太太:“母亲,请外头歇息!才把乌烟瘴气消止,你老人家身子一向不好,久呆吸入甚是不妥。”
众人遂到外头去,留下金纸和复生在里头伺候。庒琂没跟出,因见金纸和复生默默留着,她有些不放心。她想靠近床边与庄玳说话。说话是幌子,拿出蛇胆晶石给庄玳交握才是真,可都出去了,独她一人在此,叫人见到,会引来非议。
庒琂踌躇,又想:复生是庄玳的心腹小子,留着也无妨,金纸的为人底细不太清楚,怕就怕她看见。
子素看到庒琂那表情,知她不太想复生和金纸留下。子素会意,走到那二人跟前,无话找话问个长短,岔开二人的注意力,起先问庄玳的病如何了?都是谁伺候的?怎么病发了?
自庄玳病后,又发生诸多事,金纸和复生日常处事越发小心了,许多话都不敢乱说。此时,主子们外边去,子素又这么关心问话,二人心里委屈,难免失口吐露一些怨言。
子素听出意味来,顺了话对他们道:“幸好不是你们拿薄荷草和臭草回来,不然,罪名又落你们头上了。”此当言语,声音极微:“其实,平日里我最看得出,照顾你们三爷,这府里的人,没一个敢跟你们比贴心的。只是,他病成这样没能给你们说句好话。我觉得呀,他但凡好一些,你们主觉着点示个好,叫他看到记在心上,别一有好处,尽让那些不相干的人占了去,便宜他人,委屈自己了。”
金纸冷冷一笑。
复生忧伤着道:“姐姐明白人。谁叫我们只是爷底下的辛苦手脚呢。”
子素道:“好的手脚只有一双,缺了它,行动不便,又生不出第二副来。既为手脚,当是器重如自身,你们爷固然待你们好。”
复生显出些许骄傲神色,笑道:“姐姐不知我们挨了多少打吃了多少骂,就冲爷待我们好,我们也没得怨言。”又不住往外头探头,看主子们在外面说些什么。
复生探头去看时,主子们在外间坐着,大约跟药先生说话呢,没人进来。
镜花谢的人向来容易相处,因她们非正经主子身份,寄人篱下的低声下气总是有的。下人们经常议论这些,说外人与下人差不多远,故而,许多下人跟镜花谢的人能走得近。
复生今日能与子素说这些,想必也有这样的心理。
复生转头回来,又道:“姐姐知道我皮粗肉厚,打多少我都能挨。金纸委屈了,端药不端,总得被寻错来。这几回被打骂,她都不敢言语了。要不是姐姐你才刚那么说,我也不敢说的。希望我们爷心里明白,尽早起身,为不为我们做主,我也不求了,只是觉得大奶奶冤枉。”话尾转至大奶奶:“头先东府端来绿豆汤,本是好意,谁知落成那样。这一次又说臭草有问题。好在宫里的老大夫来说话了,真是冤枉死人!替奶奶不值,我们爷的性子又善,真知道了,哪肯依!”
子素怎听不出复生话里的意思?无非是对蓦阑有意见。
子素道:“我说一句公正话,蓦阑不如你们。”
这话把复生和金纸吓住了,二人急忙摆手,示意子素不要张声。
子素道:“真心话,只对你们说。”
复生道:“姐姐,别给我们找事儿了。如今太太对蓦阑正好呢。我可没说她什么的。就是觉得大奶奶原先是镜花谢里的,我们爷又爱跟镜花谢亲近,我这才说的。不怕跟姐姐说,因臭草的事儿,太太和老太太怪罪大奶奶呢!”
庒琂握住庄玳的手,嘴里喃喃说些什么话,耳朵却有心听子素与复生在言语。
当听到老太太和太太怪罪大奶奶,她坐不住了,转身过来,问:“大奶奶怎么了?”
复生望了一眼金纸,金纸眉头紧皱,微微摇头。
子素笑道:“唉,这可好了。我们镜花谢的人没救得你们三爷,被怪罪呢!谁叫我们都认识药先生,老太太和太太不好怪罪我们姑娘,却转个方向去怪罪东府。你们大奶奶原先可不是我们镜花谢里的?”
复生摆手,啧啧地道:“姑娘,姐姐,不是那样的。”一把拉住金纸,一把拉住子素往庒琂跟前去。
于是,复生和金纸一人几句,把臭草质变祸及大奶奶的事道出。
庒琂和子素听闻,唏嘘不已。
子素道:“亏老太太和太太信了,真是应了古话:病急乱投医,诽谤污蔑不花钱。”
庒琂摇头叹息,道:“大奶奶怎么说?”
复生道:“奶奶没说什么,只是急哭了。”
庒琂有些生气,转头白了一眼庄玳,道:“躺下了还叫人不省心。薄荷草和臭草大夫说治不得了,到底与大奶奶没关系。若是我在这儿跟你们三爷说话,因我跟他说话,他又醒了,又是谁的功劳呢?”
金纸这才道:“自然是姑娘的功劳,又与东府无关。”
庒琂听金纸说话了,抬头看了她一眼。果然是东府献给西府的人,极维护东府的名声呢!当初金纸入西府伺候庄玳,乃庄瑚推荐,如今,金纸说这一句,可见她的心与品性不坏,倒懂得投桃报李。
庒琂道:“对呀,真因那什么草而怪罪东府,叫东府太太怎么想?平日里管东府的,大姐姐在出力呢,怪罪下来,大姐姐怎好自处?还说叫大姐夫来,真是冤枉人了!”
金纸道:“姑娘看得清。”再给庒琂深端一礼。
那会儿,屋里几人同心同气说长道短,议论薄荷草、臭草入药的不当,正面侧面反讥蓦阑。
殊不知,蓦阑回归后,多次弹压复生与金纸,二人忍受这几日,真是憋屈得紧,难得庒琂和子素站他们这边,才招致这些真心话来。
屋里几人言语期间,外头老太太等人在听药先生说话。
药先生是替庒琂拖延时间呢。
头先庒琂给药先生递眼色,他觉得自己忽然说话显得无礼,便没应庒琂这份“请求”,巧是三老爷引请老太太等人出去议论,他才寻这个机会一同出去。
一家子到外面,感伤在所难免,但也各自庆幸。
老太太说:“话说,药可乱吃,话不可乱说。要我说呢,药和话都不可乱吃乱说。我们耳根子软,偏听那个庸医的话。以后用药,须得多请几个大夫帮看方能用。”
蓦阑哪敢隐身在后?把药草清理干净,急进来伏跪请罪。一面给老太太和郡主跪拜,一面给秦氏和庄瑚跪拜,千般伤心,万般苦泪,叫人看着,不忍责怪。
三老爷却道:“这等奴婢怎留得,我看,早早放出去吧!”
老太太道:“老爷们一向不关心居内之事,三老爷生那么大的气,确是底下的人无知,不够周到招致的。可是呢,我看出来,这丫头一片心,是对他主子好。”
三老爷道:“对人好没不妥的,只是她留在西府,叫东府如何作想?叫我如何跟大老爷说?”
这话微妙,三老爷怕大老爷怪罪西府,因西府把东府太太和大奶奶召来问罪了!这会子,真相大白,西府没个人站出来作个交代,怎么也说不通的。
好在秦氏不计较,说:“三老爷不必多想自责,都为玳儿着急,是那庸医无品无义,坑蒙害人,也怨不得蓦阑。”
西府赶走蓦阑,间接的也给东府打脸了,因庄瑚私下把蓦阑留住,才让蓦阑有回归西府的机会。如今,蓦阑这事儿占不到一点儿便宜,还赔个人情债呢!三老爷矮下台阶,秦氏自然要顺着台阶走,各自给各自颜面。秦氏这般说,保护东府,也维护庄瑚了。
三老爷听毕,向蓦阑道:“还不给太太磕头!”
蓦阑又再给秦氏磕头。
去东府传带大奶奶,梅儿和玉屏也参与了,她们这会子不好意思站着,便走出一二步,微微给秦氏和庄瑚端礼致歉,又给大奶奶端礼。
老太太怕秦氏心里有疙瘩,再对她道:“都是我的意思。眼下你心里不舒坦,且别在这里怪罪。乱成一锅粥的地儿,哪还容得下再发生什么来。”
秦氏端礼道:“都是误会一场,我们东府跟西府仍旧如往日,不会因此产生嫌隙。再说,病人救急,一时急过心智也是有的。我们大爷的病,还指望西府拿药呢!老太太这么说,叫我以后怎好开口呢!”
老太太点点头,又对大奶奶道:“你婆婆不怪别人了,也不许你心里难受。这事儿,当过去了。”
大奶奶欣然接受,点头。
老太太满意了,对跪在地上的蓦阑道:“进去伺候吧!在这儿惹你老爷生气。”
蓦阑千恩万谢又拜一回,方小心翼翼起身,往庄玳屋里去。
药先生听看至此,怕他们家事矛盾解决完了,又要进去瞧庄玳。隐忍多时,药先生终于壮了胆子,走出来作揖说:“我叨絮了。”
众人才反应过来,屋里还有个外人在。
三老爷急忙作揖回道:“叫先生见笑了。”
药先生摇头,道:“令郎无碍,值得欣喜,话说,大病重治,小病轻养,小爷病来至今,一直小心轻养,虽有些突变,脉象也是平稳的。老太医称得上天朝国手了,有他那番话,想必是有法子救得。请三老爷、老夫人、太太们放心。”
老太太道:“倒难为这位药先生会安慰我。”
药先生道:“也是琂姑娘一片心,她让子素来求我,可我能力有限,辜负她一片恳请之情。”
老太太摆手道:“无妨!”笑着对众人道:“所以我说呀,这用人得用自家人。我瞧药先生极好,若不然,且让药先生留在西府几日,帮看着些,以免着急寻不出一个放心的人。”
三老爷拱手作揖:“母亲忧虑的是。”再对药先生:“请先生不要推辞,日后犬子康健,庄勤定厚谢不尽。”
药先生来回客气,几番之后,才勉为其难接受。
正在这时,蓦阑从里头跑出来,激动万分,声泪并出:“老太太,太太,老爷,三爷醒了!”
众人听闻,愣住,疑疑惑惑地看着蓦阑。
此刻,蓦阑的话让人难以全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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