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还懒洋洋瘫坐着的人此时似是有了浓浓的兴趣,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韩柱看向一旁的洳河,言语之间,带着浓浓的依恋,“我这个人没什么大志向,黄金万两对我来说,也没什么特别的。一锭十两的银子就够下官家里用很久很久,我也没娶媳妇儿,也没孩子”
“我对钱财没有兴趣,唯一的牵挂,可能就是这一座城,一方人和这一条河了”,韩柱有些感慨地说道。
他的语气之中带着笃定,“郡主应该是为了之后蓟州要与北周互商,开放为边城这件事情来的吧”
霍安挑了挑眉,这人的直觉倒是敏锐地很,一下子就抓到了自己现在成了香饽饽的原因。
见燕宁点了点头,她耸了耸肩,托着下巴继续认真听着。
“那么小人斗胆,来和郡主做一场交易,请郡主救蓟州城一命。之后,小人和蓟州,愿为郡主鞍前马后,成为您最牢固的靠山之石”
燕宁的手有一搭没一搭地在桌上敲着,靠着椅背,眼睛微微眯着,语气虽然轻飘飘的,但看着韩柱的眼睛弯弯的,温和良善。
“你怎么确定我非蓟州不要?事实上,与北周开榷通商的事宜也是我让人推动的。我既然能定下蓟州,也就能定下其他的城。”
“而且,金陵若是要制裁镇北王府,是不会用发兵燕北这样落人话柄的手段的,蓟州军防图给金陵城中,对我来说,一点威胁也没有。你说的两点问题,对我而言,都不构成让我和你交易的筹码”
韩柱不紧不慢地回说,很是笃定地说道,“可是,殿下选蓟州,不就是因为蓟州在殿下心中有不一样的分量吗?不是殿下选择了蓟州,而是殿下非蓟州不选,或者说,开榷通商,就是您为蓟州拓出来的一条生路!”
这燕云十六州里头,武州兵强,新洲有铁矿,云州被誉为塞上江南,物产丰富,再怎么也不会轮到最为贫瘠积弱的蓟州。
而完颜乌禄和金陵都有派了密使来接洽他,说明这件事情,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边城牵扯了金陵、北周、燕北三方,谁没有来找他,那么谁,就是那个背后的推动者,所以她是最不紧不慢的,而蓟州,一定也是她的唯一选,所以北周和金陵才会这样着急地来拉拢他。
燕宁的眼睛猛地睁开,看向韩柱,他坐得笔直,自信昂扬,对自己刚刚的判断很是肯定的样子。
她一下子笑了开来,“韩柱啊韩柱,我还真没有看错你”
韩柱也笑了起来,略微释然了一些,将自己靠在椅子上,长舒了口气,似是刚做完一个很重大的决定,脸上的表情稍稍放松。
看来,他赌对了,燕宁昨天进城的时候,看到他欢迎的阵仗,第一时间蹙了眉头,下意识地不适,脸上带着些厌恶和指责,对他奢靡浪费的指责,刚刚吟诗的时候,看着洳河的满目荒凉,眼里带着淡淡的哀伤与自责。
他赌对了,蓟州,在这位小郡主心里有别样的分量,她会为了蓟州的现状而哀痛,是她,选了蓟州去做那座对燕北至关重要的城。
燕宁拱手俯身,如韩柱初之时一般,行了一个大礼,吓得对面的人猛地起身,想要扶起她。
只听她用诚恳的声音说道,“蓟州于我至关重要,我必须要确认,在这个位置上的人,是不是绝对的忠诚,是不是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万幸,我找到了。刚刚大人说谈判,那么不管大人说什么,我无有不应。因为我相信大人所求,即是蓟州数十万百姓所求。”
亭中一片宁静,风吹动着她的凤凰绸,红得耀眼又招展,细小的砂砾夹着风吹到燕宁脸上,可她置若罔闻。
突然,一声清晰的膝盖碰地的闷声,对面的人一下子跪了下来。
他的声音里头带着显而易见的哭腔,沙哑地嗓音响起,“一十七年,臣,终于替蓟州百姓等到了能做主的人。下官韩柱,代全州上下二十三万百姓恳请,请郡主救蓟州城一命”
生在蓟州,长在蓟州,最后有幸成了蓟州的父母官,一心想着为蓟州百姓谋福祉,却连基本的生活都不能替他们保全,他本觉得也就这样过了这一生,虽有遗憾,却无力回天。
没想到,老天爷最终将能改变蓟州命运的人,送了过来。
那么即便是天道,他也想最后试一试,能不能以这人力胜天。
霍安抚了抚额头,怎么好好的场景非要搞得这样生离死别似的,又是大礼又是下跪的。
但燕宁似乎对蓟州总有一种让人不解的执着的依恋,明明,她从未去过蓟州,甚至,从未离开过幽州城,在她过去的一十二年时间里头。
“韩大人坐下说吧,你们这样子,让我觉得我是不是应该屈膝半福行礼,才比较和谐一些”
“也对,也对”,韩柱抹了抹眼泪,尴尬地笑着坐下来。
“刚刚听韩大人说,请郡主救蓟州城一命,不知此话何解?虽然蓟州在十六州里头最为穷困,但我们一路看着,似乎也还算安居乐业,秩序井然,可见大人治下有方,怎的听您的意思,蓟州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候了?”
霍安有些疑惑地看向韩柱,刚刚她就想问了,但俩人一直并不急着聊这件事,她也只能听着陪着,又拉回到了正事,心底的疑惑也总算可以光明正大的问出来了。
“郡主是不是将蓟州定为了与北周开榷通商的边城,希望用商贸互通的繁荣,让蓟州可以重新兴盛起来”
韩柱苦笑着看了一眼一旁的洳河,盛夏的天气,入目满是焦黄。
“开榷通商救不了蓟州的,现在的蓟州,也当不起一座边城。蓟州,缺水啊。事实上,如今蓟州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候,不知郡主知不知道,自今年入夏一来,蓟州因为干旱已经死了近五千人了”
“五千人!”霍安惊呼出声。
对面的人一脸沉重地补充道,“去年死了三千人,前年是一千人”
“为什么这些事情,从没有人和镇北王府报告过?”
燕宁紧紧攥着手上的杯盏,沉声问道。
“怎么会没有人报告,年年向上报告,年年杳无音讯”,韩柱笑着摊了摊手,眼角的泪一下子留了下来,堂堂七尺男儿,甚至无法抑制自己的哭泣。
似是觉得还不够,他又继续说道,“郡主不是奇怪为何我非要这样一幅媚上的样子吗?事实上,这不止是为了前来巡查的考核官,还有每年幽州来的赈灾使,只有同流合污,我才能从他们手上获得一点钱财粮食,能发下去救一救蓟州的百姓。”
“所以郡主,其实,我不是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的。”
“我是实打实的贪官,和他们同流合污了的,可是我也没有办法了,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百姓在你眼前一点点死去吧。”
他若不作出这么一点姿态,让上面的人觉得他也是一样的人,那么连那么十分之一的赈灾粮和赈灾款他也拿不到,而且还会很快死于非命,他可以不要性命,但这样救不了蓟州城的百姓,前两年还好控制一些。
但今年洳河断流严重,入了夏之后,蓟州又是难得的高热,下头的平和和阳川两地已经死了不少人了,赈灾的事情他打了几次报告,上头却一直没有人提过。
“失察之责,我会给你一个交代,韩大人高义”
燕宁沉着一张脸,一字一顿地说道。
“霍安,你和清风一起,一定把这件事情查得水落石出”
霍安点头应是,阎清风被燕宁派去建设虎威学院武备科了,看燕宁这样盛怒的样子,只怕这事不能轻易收场了。
加起来已是近万条人命!也不知道,那些做了亏心事的人,夜里还能不能睡个好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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