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倾愣了愣神,为了他吗?他有些不懂,看不明白她到底在做什么。
明明印象中的燕宁是很聪明的人,很通透,有一年,他在相国寺小住,去找清远大师下棋的时候她已经在了,他在窗边梨花树旁,斜倚着看完了他们的一整幅棋局。
她虽是输了,输得却极为大气,颇有些毫不在意的意思,言道,‘这世上,除了生死,都是小事,不过几颗方寸之间的得失,没什么好挂怀的’。
明明将生死看成第一等大事,却做了这样愚蠢的选择,若是换位而处,若是,由他选择,他或许会选择兵戎相见,而不是束手待毙,战争必然会有伤亡,但至少此时十六州的百姓不会成为金銮殿上那位对他的掣肘。
即使要开战,即使血流成河,至少他要拥有选择输赢的权力。
突然有些感慨,看吧,他的第一选择一定是保全自身,才可以保全燕北,虽有牺牲,但自古这是权力博弈付出的代价,他的确是极冷血的,祖父都说,他骨子里极为冷血,是最为合标的帝王心性。
但是他清晰的明白,她不会这么选,也诚然似乎运气站在了她的对立面。
‘蓟州之战’虽然大捷,但镇北王燕怀远战死沙场,同时战死的还有燕北最为出色的四名副将,而燕北王府惊才绝艳的燕二爷也早在三年前死于一次意料之外的暗杀。
不得不承认的有些悲凉的事实,燕云十六州,在现在已经无将可派了!
而南朝却新拥有了一个用兵如神的燕归巢,真是讽刺啊,镇北王的亲弟弟竟然调转枪头,带人围了燕北,真的是太讽刺了。
所以最后,长于闺阁的小郡主不会用兵,不愿意拿燕北的将士和十六州的百姓冒险,以燕北王府的毁灭来保一个燕云十六州的太平。
也是,用一府之荣辱换十六州安宁,在谁眼里都是极划算的事情。
呵,只有他觉得,真的愚蠢透了,当镇北王府已经没有了,又有谁可以保障燕北的安宁太平?
赌当今陛下的仁心?真的是,太蠢了。
突然,面前的人带着几分狡黠地说道“我知道实在现在在想什么,也知道世子因何要救我。作为镇北王府后人,我是燕北的神,这三十五个人和燕北的百万百姓均以我为信仰。所以,你觉着有我在,可替你在背后调动这百万镇北军。”
她俏皮的点了点头“嗯,确是您的算盘想的很好,只是,您不大了解人心,或者说不大了解镇北军与燕云十六州的百姓。至少现在的燕北,一个活着的镇北王府郡主远没有死了的燕北之神来得好用。”
秦倾颇为认真的看着她,她的眼里闪着亮亮的光。
他听到有些沙哑的声音极为坚定地说道“信仰毁灭带给人的才会是无尽的愤怒与力量。哀兵必胜,你应该庆幸,因为我死了,所以这一场对局即便是我输了,但是,当今陛下他也没有赢,他同时永远失去的是制衡燕云十六州的砝码。六十万燕北大军凭君差遣,如今你该知道我赌的从来不是当今陛下的仁心”
秦倾有些震惊,所以,她赌的是...
他听到那个沙哑的声音与他心里的想法开始重合,“所以,世子殿下,我赌的从来都是您啊,皇朝的摄政王世子殿下!”
他努力稳住从未有过的心底的震动,听她清晰的声音说道,“这一场战役,从不以镇北王府的陨落而停止,这,只是翻盘的起点而已。今日,作为燕北之主,我会以这三十八条性命来为殿下的这一场反攻奏响号角,来日功成之时,我等你一柱清香,请您未来可以善待燕云十六州的百姓”
秦倾愣愣地直盯着她,第一次,不知道该做什么样的反应。
燕宁极为释然地笑了笑,她的使命已然结束,只要静静等候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即可。
随后,她颇为自然地回头看着下面一张张骄傲的脸。唯一遗憾的,大概就是这些鲜活的脸,自此再也不得见了,将埋在阴暗的地底,终不见天日,该死的,她最怕黑了!
母妃去世后,皇帝围了镇北王府,给她留了她三天的考虑时间,她把自己关在父王的书房,权衡再三,还是把自己能想到的唯一的计划向仅剩的这一府女眷和盘托出。
那天,燕宁坐在主位上,望着下头三十五位镇北王府的未亡人,极度的难以启齿。
该怎么说呢?身为镇北王府的女人,这些人已经为了镇北王府献出了自己的丈夫、父亲、弟弟、儿子、哥哥...如今还要让她们牺牲自己吗。
许久,她还是开了口,底下一片沉寂。
她本想说,若有不愿牺牲的,她自会安排妥当,让人带着从密道离开,只是她作为这场反攻之局的核心,她一定会在,燕圆月也必须要在,这是身为镇北王府直系的责任。
至于剩下的人,去留由心吧,毕竟,她们为镇北王府做得已经够多了。
下头的堂婶是第一个接话的,“郡主,世人只知道镇北王府坐拥燕云十六州,雄踞一方,俨然曾经的诸侯割据一方,可又有谁知道府中‘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我的丈夫为了保护家国战死,我的儿子为了保护家国战死,若干年之后,能有人记得镇北王府的女人也能够为了保卫燕北而站出来,我想先夫会以我为荣。”
她的声音里带着荣耀与坚定,朗声说道,“我愿南下金陵,为了大业,为了燕北,愿以我血鉴我镇北王府清白”
底下的人纷纷附和,那些声音至今在她耳边环绕。
自此,这三十五个人,无一缺席地出现在这刑场之上,为燕北的清白与荣耀,为十六州百姓的自由与安宁,用自己的性命,杀出一条血路。
看着下头每个人脸上的视死如归,她心里有些针扎似的疼,这都是她的亲人啊!
但是,镇北王府受十六州百姓信赖,宛若神明,既受了万民供奉,便应当承担守护万民的责任。
她没有能力一击必胜,情急之下,只能将同一阵营的摄政王府的优势最大化,方可节制今上,毕竟相较起来,这个同样南朝五十多年的肉中刺与她镇北王府,更有惺惺相惜同病相怜之感。
所以,她从一开始就想好了,她选秦倾!
秦倾环视着这一地的女眷,一个个跪得笔挺,看太清楚脸,却觉得自己在被满满坚定的目光包围。
只听一个更为稚嫩的声音传来,燕宁左侧跪着的是一个圆滚滚的小丫头,他知道她,镇北王府二公子燕怀仁的女儿,燕圆月,被燕宁养大,与她感情极好。
小丫头努力挪了挪身子,面向秦倾,说道“通敌叛国,镇北王府没有做过!勾结摄政王世子,镇北王府没有做过!谋逆犯上,镇北王府没有做过!但是现在我们没有办法说给天下人听了。”
小丫头的脸上都满是血污,声音里却有刻在骨子里的骄傲,“世子哥哥,若是皇朝注定要没有镇北王府,那就不能再拖上一个摄政王府。不然,如同镇北王伯伯生前说的,这天下千万百姓就成了北境的盘中鱼肉了。”
她回头看了一下下首台子上熟悉的亲人,用甚至有些稚嫩的声音坚定地说道“我们燕家人不可以这么做。所以,姐姐不会走,我也不会走。不然,这世上最后的反抗之声不复存在,就没有人会听到我们的冤屈与不平,至少现在,我们自己还可以听到,燕北的清白,是比性命更重要的东西,燕北不会反!”
燕圆月看向秦倾,脸上带着释然的笑,“但诚如姐姐今日所说,今后的燕云十六州,有劳世子殿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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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是这样的,我看到有小可爱评论,头几张太虐了,作为自认为亲妈读者的我回过头看开头,看需不需要酌情修改笔墨,结果又把自己搞哭了,靠,女儿上辈子太惨了,她就一闺阁小姐,覆巢之下无完卵的存在,还挑起反攻大业,靠,阿宁啊,别怕,妈妈带你走上人生巅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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