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在桌前坐下，简艾交出护照，布莱尔仔细看过，收好，说：“Jane，两个月时间可足够？”
简艾想，她若走那么长时间，没人替他读书，叶知秋岂不寂寞？
“嗯，太长了，六周……不……四周吧。”简艾说。
布莱尔点头，用手机map打开天都市地图，在某个地方标记出来，说：“你可以在这家酒店下榻。”
简艾看标注，是一家五星大酒店，叫和平大饭店，一听就像个老字号。
“啊？在酒店住五周？太贵啦！不要不要。”
布莱尔察言观色，委婉地说：“叶先生说，你在天都市并无居所，所以，住酒店最妥当呀，不用寄居朋友家。在别人家做客超过三天，主人就生厌，不如自己住酒店，自由舒适。”
一语惊醒梦中人！简艾一想，是呀，她如今回天都，根本没有落脚之地，不住酒店难道睡大街？叶知秋真是体贴，把这些细微之处，都替她安排周到。
“呃……那么，可否换一家便宜的酒店，那种快捷商务式的。”
布莱尔微笑，说：“这家和平大饭店是叶先生在中国的投资之一，他是大股东，你去住，就好比代表主人去视察一样，他们必须好好接待你，费用方面你无需顾虑。如果我替叶先生办事，同样也是下榻和平大饭店，位置在市中心，去哪儿都很方便。”
好吧，恭敬不如从命，简艾就接受叶知秋的安排。突然想起一事，问布莱尔：“订的什么机票？”
“当然是头等舱。”
简艾连忙摆手：“不必浪费，我这么小小一个人，坐经济舱就可以。”
布莱尔微笑：“叶先生曾说，宁可钱受罪，不可人受罪，能花钱买舒服就不必吝啬。”
“不不不，我是花别人的钱，可不能这么想。你可否帮我订经济舱？”
布莱尔想一想，说：“那折中吧，改商务舱。”
简艾叹口气，好吧，再计较就显得小家子气了。布莱尔告辞，简艾敲门，去见叶知秋。他正坐在书桌前，戴着老花镜，很吃力地看文件。
见她进来了，他收起文件，问：“回去多久？”
“四周。”
“不多玩一阵子？这边学校到秋天才开学。”
简艾说：“不，天都的夏天很热，不好玩，待着没意思。”
叶知秋只看着她，微微笑。她鼻子酸软，在他身边跪坐下去，软软地伏在老人膝头，面朝下趴着，哽咽说：“您对我这么好，无以为报。”
一团湿热蔓延，叶知秋知道，简艾在哭。
“好啦，傻孩子。你想怎样便怎样，来也好，去也好，最重要是，要开心。”
“您说，我要不要去见他？”
叶知秋说得很玄妙：“如果你还没有自信，相见不如怀念。正如你说的，他若真的在乎你，总是找得到你的，可是，他并未给你只言片语。”
简艾沉默许久，抬起头来，说：“您现在应该猜到了，赞助我留学的，就是齐老太太。”
“可见你乖巧，讨人喜欢，有长辈缘。”
她破涕为笑：“真的吗？”
“是呀，人与人的缘分，很奇妙。有些人一见如故，有些人，老死不相往来。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天真质朴，十分难得。Jane，世上聪明漂亮的女子有许多，可是天真是很难得的，你不要丧失这份天真。”
“好，我会铭记。”
这时，简艾看见叶知秋的案上放着一块其貌不扬的石头，约有一个木瓜那么大，用紫檀木为座，摆在显眼之处，显然是珍贵之物。
“这是什么石头？黑乎乎的。”
简艾好奇地问。
叶知秋说：“你曾见过翡翠，原来没见过翡翠的原形？这就是翡翠原石，是缅甸帕敢地区的老坑出品，罕见的玻璃种帝皇绿，我得到它已有多年了。一直想找个合适的机会，找个好师傅开出来，做一套首饰送给太太，可惜心愿尚未达成，我的爱人已去世。”
“啊，好可惜。”
简艾站起，围着那石头转，却看不出所以然。只见石头上磨出一块天窗，露出一片暗绿色。
叶知秋说：“你把架子上那个手电取来。”
简艾把那个细长手电筒递给叶知秋，原来那是特殊的强光手电筒，叶知秋用手电对着那个天窗一照，妈呀，通体浓绿，莹莹发光。
简艾惊呼：“这黑石头如果打磨出来，就是一大块绿的？”
叶知秋笑说：“是的。这石头不大，如果是水平高明的师傅，精确计算，也许能开出一条手镯。我太太丰润，手腕比较粗，她偏偏又只喜欢圆条镯子，贵妃镯嫌单薄，开圆条大口径的镯子，需要比较大的原石。当时找了几个师傅来看这石头，都没人敢动刀，说不保证切开后做得出手镯，所以这事儿就耽搁至今。”
简艾说：“可见，一件美丽的珠宝，背后需要付出巨大的人力和财力，还有一些运气才行。您说，楚家那条价值两亿的翡翠项链，是不是需要一大块石头才做得成。”
叶知秋给简艾上课：“严格来说，珠链的市场价值要更高一些。翡翠珠链看似款式简单，全部由圆珠组成，制作工艺并不复杂，但对用料要求非常苛刻，是所有翡翠中最稀少、最珍贵、也是价值最高的存在。一串好的珠子，必须种水色完全一致，不能有裂，形状要规整，可能一块巨大的原石，去除不可用的部分，最终也只够制作出一条顶级的珠链。”
“啊，怪不得那条珠链可以拍到两亿。可惜丢了一颗，不知会不会贬值。”简艾的脸又愁苦起来。
叶知秋说：“其实，项链失去一粒珠子，楚家那样震惊，是有缘由的。丢失一颗固然在尺寸上影响不大，但在寓意上就大不一样了。你可知，那珠链为何不多不少，偏偏是27颗？”
“不是说，从一串佛珠里只挑出27颗好的吗？”
叶知秋摇头，说：“非也，此物当年拍卖时，我曾认真研究过，制作者是慎重考虑过的。这些珠子原本是一串108颗的佛珠，取出27颗，也是一串佛珠，代表二十七贤位。一般信徒做手串呢，14颗和18颗亦可。总之，取多少粒，不是随便决定的，都有其含义。27颗变成26颗，这寓意就被破坏，会大大地减损其价值，若再次拍卖，恐怕……”
“啊！原来如此！”简艾惊叹，陷害她的人，心肠太歹毒，不仅让她含冤，还令这翡翠珠链永久残缺。按照叶知秋的说法，串珠链必须是从同一块石头上开采出来，若换别的珠子，水头颜色差一点点，都配不上。
简艾冥思苦想，问：“那当年被拆散的佛珠，还能找得到吗？如果我能弄到一颗……”
她开始幻想，叶知秋笑说：“我也想得到呀，可是天涯海角，谁知道那些珠子藏在哪一家的哪个箱子里，不见天日呢？世上有许多收藏家，他们的宝贝，从不示人，死了就带去棺材里。我听说有一位美国的大收藏家，他有一枚珍贵的翡翠戒指，遗嘱特别说明，他若死，戒指不许拍卖，必须陪葬。”
“嘎？那真的陪葬了吗？”
叶知秋点头：“是真的。”
“那岂不是要招惹那些盗墓的……”她捂嘴笑，想得太邪恶了。
叶知秋也笑，说：“君子不应役于物，所以我的遗嘱里写明，若我去世，我的古董全都可以拍卖，款项捐给慈善机构。”
“那很好，物尽其用，而且，新的主人也会好好爱惜他们，总比陪葬好。”
这天，一老一小又聊了许久，直到张太太来催吃饭。
要走那日，有司机到宿舍接简艾，她只有一个箱子，带了些礼物，和几件换洗衣服。随身背包里装着给那位画家的印章，以及叶知秋的亲笔信函。
她让司机绕到叶家，亲自向叶知秋辞行。她拥抱老人，学热情开放的白人同学那样，在他脸颊轻吻。
“我不在这阵子，您多保重身体。我会在天都市买些最新出版的好书，带回来读给您听。”
叶知秋深感欣慰，拍拍她肩膀，说：“一路平安，落地后记得打电话回来说一声。”
简艾鼻子发酸，叶家真像她的“家”，只有家人才会对远游的牵肠挂肚。
司机亲自把她送到机场，简艾带着她的行李，踏上漫漫回家路。在飞机上，吃饭睡觉，写写日记，看看书，时间不难打发。
出海关时，蛇形长队，都是归家的游子。简艾在人群中默默前行，心絮烦乱。近乡情更怯，她想，不能再懦弱，该面对的，一定要面对。
走出闸口，有人大喊她的名字，简艾定睛一瞧，居然是母亲！
她扑过去，用力拥抱：“妈，你怎么来啦？”
“你发消息跟我说要回国，我怎么能不来，去年走时，你坚决不让我送，我难过得一夜没睡，哭了好几次。这次我一定要来。”
“哎，我的妈呀，你连我航班号都不知道，是不是等了很久？”
艾家燕脸红红，说：“你说是今天中午到呀，我从早上就在这里等。”
简艾想，艾家燕这辈子连飞机都没坐过，居然跑到国际机场来接机，真是佩服她的勇气。她泣不成声：“妈妈，我好想你。”
“妈妈没有哪天不惦记你，还以为你不够钱买机票，暑假不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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