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淅沥沥下了一整日。海面上,笼着朦朦胧胧的水汽。夜幕降临时,雨停了,明月从云层里钻了出来。银白的月光,淡淡地照耀在海天之间。海浪声从远处的虚空中传来,隐隐约约有一种和陆地上不同的静寂之美。
二楼的望楼上,明春水侧卧在榻上,他面朝大海,姿态相当慵懒,似乎已经睡着了。
皎白的月光笼罩着他,淡白色衣衫和月光融为一体成为背景,愈发衬托得那一头长发宛如黑缎般漆黑。月光洒在他温润的面具上,泛着清冷的幽光。
通向望楼的小门被推开,一袭蓝衣的欧阳丐缓步走了出来。
欧阳丐知道明春水并没有睡,他缓步走来,坐到明春水身畔的椅子上。
“都安置好了?”明春水低声问道,温雅的声音好似夜风从海面上拂过。
“安置好了!”欧阳丐低声答道。他可没敢把将那个青衣公子安置到底层货舱的事情说出来,否则,楼主一定会恼他多管闲事,说他行事不光明。或许是生意人的精明使然,他认为想要掳获一个女子的芳心,必须要耍点儿手段。
明春水挑了挑眉,对于欧阳丐这么简单利落的回答,有些诧异,以往的经验证明,一旦他话少,就必定是有事情瞒着他。不过,今夜他有些烦躁,懒得管他。
“欧阳,我要见那个穿绯红衣裙的女子,你去请她过来。”明春水淡淡吩咐道。
欧阳丐心中狂喜,楼主果然是喜欢上那个女子了,这么迫不及待便要见她了。苍天终于开眼了,这两年来,楼主的失落和心痛,他和楼里其他弟兄都是看在眼里的,却苦于无法帮忙。都说,想要忘记一段情感,就必须要开始一段新的情感,希望这一段情感能够抚平楼主心中的痛。
欧阳丐脸上挂着笑容,从望楼上退了下去,急匆匆去把莫寻欢寻了过来。
莫寻欢推开小门,眼前一片月色清光,幽凉的海风吹来,带来海的气息。他眯眼,看到一个白衣公子沐浴在水银一般皎洁的月光中,脸上的白玉面具在黑发掩映下,散发着淡淡的冷光。
看到此人,莫寻欢眸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便化为了然。他缓步走去,神色淡淡地说道:“没想到欧阳丐竟是明楼主的人。”
明春水从几案上执起酒杯,轻轻放在唇边,那是一只晶莹通透的琥珀杯,杯中盛着海棠红的酒液。他淡淡饮了一口,执着酒杯,在手中把玩。
“确实是我的人,莫王子很惊讶吗?”他口气淡淡地说道,眸光云淡风轻地从莫寻欢绯红的衣裙上扫过,薄唇勾起一抹轻笑,“莫王子如此打扮,当真是国色天香。”
莫寻欢微微笑了笑,但无论他的笑容看上去多么温煦,那眸底仍是浸透了寒冷。
“明楼主找我来,莫非是有事相商?”他在明春水面前的椅子上坐下,修长的指轻轻撩了撩额前的发。月光下,他一张酷似女子的容颜绝美而冷艳。
“不错,我答应出兵帮你夺回家国!”明春水悠悠说道。
莫寻欢一呆,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明春水,轻笑道:“明楼主果然是慷慨正义之士,终于肯相助莫川了?”两个月前,他曾求过明春水两次,但都被拒绝。其实他能理解春水楼,毕竟他们只是一个江湖教派,虽然势力极大,但就连南玥和北鲁国这样大的国家,尚怕折损兵力,春水楼自然也不例外。
“莫王子,你不用给我戴这么高的帽子,你以为我不知你的所作所为?”明春水冷冷地挑眉,面具后的黑眸散发着幽冷的清光。
莫寻欢抚了抚翩飞的红裳,唇角勾起一丝盈盈的笑意:“这么说,明楼主是因她而出兵了?”
那个“她”字一出口,望楼上的气氛忽然变得怪异起来,就连海浪声在这一刻也忽然变得遥远。
果然,莫寻欢是知道他和江瑟瑟之间的关系的。
他早就怀疑,莫寻欢不会傻到以为就凭她那一个令牌就能收复伊脉岛的,果然不过是为了逼他出手。
明春水倏然一笑,如墨冷瞳中,锋芒隐现,修长挺拔的身姿无形中透出一股压倒一切的霸气。
莫寻欢的红裳在风里翻飞,好似绽开在暗夜里的罂粟,魅惑而迷人。
一个清冽得令人心颤,一个绝美得令人窒息。
明春水唇角轻勾,手指轻轻叩在卧榻的紫檀木边缘上,他略略靠了靠,取了一个最优雅舒服的姿势。
“莫王子错了,本楼既不是正义之人,也并非为她出兵。只不过是春水楼最近训练了一批海员,本楼主想瞧瞧他们的实力而已。”他云淡风轻地说道,似乎一场战事,于他而言,淡如云烟,不足道也。
只有身经百战的人,才会对战争有如此冷静和淡定的态度。
“不过,本楼主倒真不希望看到无辜的人陷入这场战事!”明春水淡定地说道。
莫寻欢眸光闪了闪,淡淡说道:“恐怕已经来不及了!以她的脾气,怕是劝不回去的!”
明春水凝眉,莫寻欢说的倒是事实,以纤纤公子的脾气,一旦决定的事情,恐怕难以转变了。
“也罢,莫王子请回吧!”明春水冷冷说道。
莫寻欢淡淡笑了笑,转身欲去。
明春水犀利的眸光扫过莫寻欢的脸,忽而冷声说道:“莫王子,听说你是伊脉岛忍术第一的武士,若非忍术高超,当日也不会安然逃出来了。可是今日在船上,莫王子非但不能保护别人,却让一个女子保护,不觉得羞耻吗?”
莫寻欢愣了愣,回首轻笑道:“明楼主所言甚是,只是,莫川现在是万万不能施展武功的,莫某的身份可是不能泄露的。”言罢,他飘然而去。
明春水起身,凝立在船舷上,望着黑沉沉的海面。风不大,海面看上去很平静,但,海底下,却是无休无止的激扬。
当日,他本是因为那枚金令牌接近她,希望能够用那枚金令牌收复海盗。后来,他放弃了那个打算。却不想,他放弃了,别人却没有放弃,她终究还是卷入到这场纷争中来。
月色凄迷,海浪声听上去也是那么孤寂。
侍女小钗缓缓走了进来,轻声说道:“楼主,欧阳丐将江姑娘关到底舱和那些船手们睡在一起了。”
明春水闻言,蓦然回首,不可置信地问道:“你说的是真的?”
小钗点了点头。
明春水黑眸中闪过一丝怒意,这个欧阳丐到底是怎么做事的。
“叫欧阳丐过来。”他冷冷说道。
瑟瑟原本打算夜深后再从底层出去,潜到青梅她们房中歇息的,可是没料到,欧阳丐竟派人将舱门锁紧了。心中大呼糟糕,看来今晚她是出不去了。
底舱是位于海面以下的,自是没有窗子,空气极是沉闷。这底舱除了那间大屋,便是储存货物的仓房了。
话说欧阳丐这大船还真不是一般的大,这底舱储满了货物和食物,那些食物足以令百来号人吃上好几个月。没有别的办法,只能随遇而安了。
瑟瑟在仓房寻了一块地方,铺下一块草垫子,便坐下闭眸养神。船悠悠荡荡,瑟瑟就在舱底沉闷的味道里,似睡非睡。似乎没睡多久,便听得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似乎是有人奔到了此间大屋。
“那位江公子呢?”一道清冷利落的声音传来。
瑟瑟起身,拍了拍身上微尘,缓步走了出去。黑沉沉的底舱内,一盏琉璃灯散发着皎洁的光亮。那抹光映亮了欧阳丐俊逸的脸庞,此刻,那脸上神色不再淡定,而是懊恼和惊诧交织在一起。
“欧阳公子,你找我吗?”瑟瑟淡笑着问道,不知什么事,令他半夜到舱底来寻她。
欧阳丐回身看到瑟瑟,眸间掠过一丝惊喜,他也顾不得明春水那不许他说话的禁令了。提着琉璃灯迎上来,沉声道:“江公子,方才委屈你了,随我到楼上歇息吧。”
瑟瑟惊异地抬眸看他,原来这家伙不是哑巴。
“欧阳公子,原来你会说话啊。”瑟瑟低低笑道。
欧阳丐颇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便领着瑟瑟,沿着台阶向上走去。
“江公子,方才多有怠慢,请到二楼雅室。”欧阳丐说道。
瑟瑟挑眉,这欧阳丐何以待她前后态度相差这般大?她百思不得其解。
推开二楼雅室的门,一室的温馨扑面而来。未料到,在大船上,还有这般雅致的房间,与底层货舱是天上地下的差别。
“欧阳公子,这是女子的房间吧?”瑟瑟看了看床榻上的锦被绣帐,蹙眉问道,莫不是欧阳丐看穿了她是女扮男装?
欧阳丐轻笑道:“江公子莫嫌弃,眼下没有多余的房间了,还请江公子在此凑合凑合。”
瑟瑟点点头,笑道:“怎会嫌弃,多谢欧阳公子。欧阳公子待我们真是太好了,这份恩情,江某日后必当回报。”
欧阳丐轻轻笑了笑道:“江公子不必客气,早点儿歇息吧。”言罢,关门去了。
瑟瑟躺在柔软的锦被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总觉得欧阳丐态度转变得过分怪异,可是也实在想不出来,究竟是什么原因。思潮纷飞之时,一阵缥缈的箫声传了过来。
箫声回旋婉转,优雅低缓,缠绵悱恻,夹杂在海浪声中,极是悠扬动听。瑟瑟凝神聆听着,没料到,在船上也能听到如此缠绵动听的箫音。这清越的箫声,倒是和明春水当日的箫音有几分像。只是,明春水怎么可能在这船上呢,瑟瑟极轻地笑了笑。绝对不是他!
记得当日,明春水的箫声中透着孤高杀伐之意,而此时的箫声,竟是透着一丝缠绵失落的意味。箫声缭绕,如丝一般缠绕住瑟瑟的心,勾起她心中千种滋味。瑟瑟就在缠绵的箫声中,缓缓入眠。
夜渐渐深了,一抹月白色的影子无声无息地出现在瑟瑟床前,飘逸清淡得好似窗外那抹月色。
他手中轻执一管洞箫,脸上戴着温润的白玉面具。他的视线透过面具,从瑟瑟沉睡的脸上一寸寸掠过,她的睡颜,很美很恬静。只是,黛眉却微蹙,似乎有什么解不开的郁结。
他墨黑的眼瞳一滞,伸出手,想要抚平她眉间的郁结,却在伸出手后,又缓缓收了回来。宽大的白袖微垂,好似云朵一般轻飘。
“我欠你的,就用这一战来还吧,此后你我互不相欠,便是陌路了。”他淡淡低喃道。
他会助她收复海盗,他会保她平安。
瑟瑟睡眠一向很轻,何况又是习武之人,就算听不到声音,她还是敏感地察觉到了异样。她忽然睁开眼睛,看到一抹淡淡的白好似月色般从窗子里飘出。
瑟瑟颦眉,再眨眼看,窗前只有清澈的月色,莫非是她的错觉,只不过是月色明亮的缘故?窗子是敞开着的,幽冷的夜风灌了进来,将帐幔吹得悠悠荡荡。她记得,睡前明明是关了窗子的,怎又开了?
瑟瑟走到窗前,向外望了望,窗外只是无边无际的大海在咆哮着。不可能有人会从这里跃出去,否则,岂不是跳到海里?她笑了笑,将窗子关上。
窗下,一抹月白色的影子趴在船壁上,待她关好窗户后,纵身跃起,准确无误地跃到了瑟瑟隔壁的房间内。
原以为欧阳丐的大船纵然速度不算极快,但也应当比她们原先那只“银蛟号”要快得多吧,但是,令瑟瑟诧异的是,这船的速度还不如“银蛟号”。行了十多日,到“水龙岛”的航程也不过才行了一半。
瑟瑟嫌船行得慢,不知却还有人嫌快。欧阳丐就是那个嫌船行得快的人。他负手在房间内走来走去,走去走来,不一会儿便将旁边坐在卧榻上喝茶的小钗和坠子转晕了。
“欧阳丐,别转了,再转我们就晕船了。”小钗的声音轻柔地传来。
欧阳丐顿住脚步,回首望着她们,凝眉道:“你们两个丫头,心里到底有没有主子。你看看,船都快到水龙岛了,楼主和江姑娘还不曾见过面。”
坠子清冷的声音淡淡传来,“你急什么?我看啊,楼主目前对江姑娘,可不是那种感情!他心里还惦着那朵雪莲呢。”
欧阳丐皱了皱眉,挫败地长叹一口气。
“有件事,你们两个可能都不知道。”小钗踌躇片刻,犹豫着开口。
“何事?”坠子和欧阳丐问道。
“楼主和这个江姑娘,其实他们已经”小钗毕竟是云英未嫁,有些尴尬地说道,“已经共度**了。”
这句话一出口,惊得欧阳丐和坠子瞪大了眼睛,良久反应不过来。半晌,欧阳丐顿足道:“果然是做海商太忙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竟然还不知道。不行,改天我要向楼主说,我要做他的贴身侍卫。坠子,你方才还说,楼主对江姑娘没那种感情,没那种感情,怎么会在一起?”
“是这样的。”小钗凝眉道,“江姑娘不知为何中了媚药,是楼主帮她解的媚药。”
“媚药?”欧阳丐神色一僵,随即便喜笑颜开,“我怎么没想到这个主意呢,小钗你那里有没有媚药?”
小钗淡笑着望了他一眼,没说话。坠子朝着他冷冷撇唇。
欧阳丐懊恼地说道:“要是云轻狂那家伙在就好了,他身上什么药没有呢。”
坠子冷声笑道:“欧阳丐,你该不是还要用媚药这招吧,我看啊,楼主之所以不见江姑娘,没准就是因为媚药事件。你还是想一想别的招吧。”
欧阳丐再次凝眉,在室内转来转去,良久,他双眸一亮,道:“有了。”
夜。
据说晚上有宴会,青梅早早便欢欣雀跃起来,就连紫迷眉眼间都浮上了欣喜之色。无聊的海上之行,让人多少有些烦闷。瑟瑟便带着青梅、紫迷一起到了甲板上。
甲板早已布置了一番,放了许多花盆,匠心独具地摆成优美的花式。花盆中的花开得正艳,姹紫嫣红。夜风拂过,漾起一阵淡淡的香气。几个长长的桌案摆成一长溜儿,上面摆放着美酒佳肴。这欧阳丐的大船,简直是吃的用的,应有尽有。
她们一上甲板,便有人过来给她们发面具,说这是效仿异国的一个“化装宴会”,必须要戴上面具。几人感到很新鲜。那侍女发到瑟瑟手中的是一个五彩斑斓的蝴蝶面具,软软的,似乎是羊皮做的。
甲板上走来走去的人,都戴着面具,看上去极是有趣。既是宴会,自然就是用膳。
瑟瑟坐到几案前,毫不客气地吃了起来。青梅却是好奇地拉着紫迷,在人群中到处穿梭,想要找到雅子和莫寻欢。
瑟瑟正在用膳,忽然有一种被人注视的感觉。她转首望去,却没有看到任何人朝她注视。眸光流转一圈,她的视线忽然一凝。
在甲板一角,有一个白衣公子正在凭栏而望。
他静静站在那里,身姿俊挺,风神如玉,整个人看上去孤高而雅绝。
这夜是十五,浑圆的冰轮在他身后的海面上浮着,成为一道背景,似乎单单是为了陪衬他这个人而存在。
一袭月色白袍在风里翩飞,和银白的月光融在一起,说不出的魅惑动人。
他就像高天流云,就像清风明月,有一种高贵出尘的飘逸。
他的背影,让瑟瑟生出一种熟悉的感觉。尤其是那披散而下的发,惊人的长和黑,与明春水是何其相似。瑟瑟忍不住就要朝那人走去,可是她最终苦笑一下,没有动身。就算是他,又能如何?见了他,她该和他说什么呢?
如若没有那一夜,或许,他和她,还可以是朋友。但是,经历了那一夜,他和她之间,唯有尴尬。何况,也不可能是他,他怎会无端出现在这里?所以,瑟瑟坐在那里,依旧淡淡地用膳。
只是,一颗心,却有些控制不住地狂跳。
夜风轻扬,那白衣公子从船舷处缓缓转过了身。明月清光,照亮了他的脸,他脸上也戴着一张五彩斑斓的蝴蝶面具,而不是明春水的白玉面具。
瑟瑟自嘲地勾起唇角,清眸中闪过一丝黯然,心口好似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就算他没有戴着面具,她也认不出他。因为她认得的,只是那张雕工精致的白玉面具,那张他和她在一起缠绵时,都不曾摘下来的面具。
瑟瑟轻轻地笑了笑,执起面前的酒杯,饮了一口,微辣的感觉顺着喉头蔓延而下,心底顿时升起一种暖暖的感觉。这种暖意太令人眷恋了,瑟瑟毫不犹豫地举杯,将一杯酒一饮而尽,再斟一杯,又一饮而尽。
她不太会喝酒,做纤纤公子时,偶尔喝一点儿,都是味道温和的酒。这酒也不知欧阳丐从哪里弄来的,入口只有些微的辣,片刻后,便觉得辛辣的感觉一**涌来,有些难以忍受。
瑟瑟喝得又太猛,辛辣的味道侵蚀在喉间,她忍不住眯眼,素手抚着喉咙,猛烈地咳着,纤白的脸上顿时浮上了一层红晕。
她的咳嗽声引得周围目光纷纷侧向这边,瑟瑟忍不住苦笑一下。白衣公子的黑眸眯了眯,眸光变幻莫测地望向她这边。瑟瑟苦笑着,抚着胸口忍住了咳嗽声,她的咳嗽声太过突兀了。
“怎么,非要这么不要命地喝酒吗?”一道淡泊温雅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一双温柔的手轻轻拍打着她的肩。
瑟瑟回首,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张鬼气森森的骷髅面具。瑟瑟算是胆子够大的了,但还是忍不住吓了一跳。她挑了挑眉,凝声道:“你是谁?”
“我是莫川。”温雅动听的声音从骷髅的嘴中吐了出来,令人觉得极是怪异。
瑟瑟眯眼,上下打量了那人一番。高挑秀挺的身姿,绯红的裙裳,流云飞髻,玉钗横斜,这样的装扮确实是莫寻欢。她忍不住指着他笑了起来,像莫寻欢这样一个“绝色女子”,却戴了一张阴森恐怖的骷髅面具,不得不说,这真是绝配。这船上发面具的侍女,也真是有趣。大约是嫉妒莫寻欢的美貌,所以发给“她”这么恐怖的面具。
莫寻欢瞧着瑟瑟如花般的笑脸,问道:“现在可好受了?”
瑟瑟眯眼微笑,感觉确实好受了些。
“我是说你的心情。”莫寻欢淡淡问道。
瑟瑟眯眼,双眸弯成漂亮的月牙状,淡淡说道:“你以为我是借酒消愁?这借酒消愁愁更愁的道理我自小便懂得,所以,我不会那样做的。我只是喜欢,那种**辣的感觉。”
这种**辣的感觉,会让她心中热烘烘的。是她太寂寞了吗,所以才贪恋烈酒的热度。
瑟瑟一边说,一边又自斟了一杯,举起杯子,才要喝下去。莫寻欢伸手拦住了她,手指一勾,将她手中的酒盏拿了下来。
“这是异国的白酒,味道辛辣,且容易醉。你应当喝这种酒。”莫寻欢淡淡说着,从几案上拿起一个酒坛,将海棠红色的酒液倒入酒壶中,为瑟瑟斟了一杯。
“这是葡萄酿成的果酒,你尝尝。”修长的指勾着琉璃盏送到瑟瑟唇边。
盏是通透的琉璃盏,酒是海棠红色的,勾着琉璃盏的手指是修长白皙的,月光下,这样一幅画面,无疑是美的。
瑟瑟浅笑着,从莫寻欢手中接过琉璃盏,细细品了一口,果然是味道醇美。甘美的味道,冲淡了浓烈的辛辣味,瑟瑟顿时止住了咳。
“多谢!”瑟瑟嫣然轻笑道。
酒是好东西,但是却需要适可而止。她不能喝醉,她是不允许自己喝醉的。
两人坐在几案上正要用膳,就听得欧阳丐的声音从人群中响了起来,“明月共潮声,如此好景,又有佳肴,怎能没有乐音歌舞。听闻我们的几位客人,皆是乐中高手,下面就请他们演奏一曲如何?”
“好!”一片附和之声此起彼伏。
瑟瑟凝眉,那客人自然是指的她们了。这个欧阳丐,竟是要他们奏乐助兴了。
“江公子,不知您可否赏脸?”欧阳丐缓步走到瑟瑟身前,眯眼轻笑道。
瑟瑟淡笑着说道:“多谢欧阳公子抬爱,只是在下琴技浅薄,怕是会扰了大家兴致。还是免了吧。”
“江公子过谦了,还是莫要推辞了。在下听您的侍女说,公子的琴技可是超凡脱俗的。”欧阳丐高声说道。
她的侍女?
瑟瑟凝眸,看到青梅戴着小白兔面具杂在人群里冲着她招手。这个青梅,总是给她找麻烦!
“化装宴会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就是戴着同样面具的人可以合奏一曲。”欧阳丐抬眸,视线在船上流转一圈,指着船舷边的白衣公子,笑道,“那位白衣公子也戴着蝴蝶面具,下面请二位合奏一曲如何?不知江公子要用什么乐器?”
欧阳丐一挥手,几个侍女捧着古筝、琵琶、瑶琴各色乐器走了过来,在瑟瑟面前站成一排,等待瑟瑟挑选乐器。
这架势,瑟瑟是推辞不掉了。
瑟瑟望着那些乐器,再次凝眉,欧阳丐的船上,真是应有尽有,就连乐器也这么全,且都这么精致。
欧阳丐对这次晚宴,倒真是煞费苦心。但是,瑟瑟站着没动,她总觉得欧阳丐行事怪异,他让她和那个白衣公子同奏,是巧合还是有意呢?
瑟瑟侧目望去,但见一个红衣侍女已经去请那位白衣公子了。不过,看样子没有请动。
白衣公子转首朝他们这边看了看,冷锐眸光从面具内透出,端的是摄人心魄。他拂了拂云一般的衣袖,转身似要离去。
欧阳丐顿时急了,高声喊道:“那位公子,烦请和这位公子合奏一曲。”
白衣公子回首朝这边望了一眼,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在下不会奏乐。”他淡若轻烟地说道,言罢,转首拂袖而去。
他就像一抹皎白的月色,转瞬隐入云中。
欧阳丐顿时傻了眼,他尴尬地咳了一声,轻声问道:“那江公子,不如您自己演奏一曲如何?”
瑟瑟觉得头有一点儿晕,不知是不是船摇晃的缘故。
“好,我自己来。”她起身,缓步向前走去。
“不如,我和公子合奏吧?!”莫寻欢低低说道。
“不用!”瑟瑟摆手道。
不过是弹奏一个曲子,何用别人伴乐。瑟瑟缓步走过去,不知为何,她觉得好似在隔着云雾看东西,那黑色的大海,皎洁的明月还有眼前这些花花绿绿的面具纠缠在一起,就像一幅色彩斑斓的画。她从侍女手中接过一把瑶琴,走到船舷边,放了下来。头顶的天,墨蓝墨蓝的,清澄得没有一丝云朵,好似一面墨黑的镜子,能照见人心一般。那轮远月,大得浑圆,圆得让人心碎。
瑟瑟盘膝坐在地上,在声声海浪中,伸指按在了琴弦上。淙淙的琴音从她指下流出的时候,甲板上嘈杂的人声忽地静了。瑟瑟的琴声婉转动听,缠绵悱恻,在夜色中流淌。然而,当众人沉醉之时,琴音一转,忽而变得悠远苍茫。海风是什么时候凛冽起来的,瑟瑟不知道。
当时或许是她太沉醉于琴音了,也或许是因为真的有些醉了。她只觉得,当海风忽盛之时,她觉得面具有些碍事,一把扯了下来,随手扔在了风里。面具被风高高扬起,刮到了天上,又悠悠荡荡飘到了海面上。
海浪声忽然大响了起来。琴声随着海浪声,也忽然大作,好似有千军万马的威势,全然不是方才那泉水叮咚,缠绵悱恻之音。
头脑晕晕的,她只是凭着感觉在弹奏。海浪沉沉时,琴音便萧索;海浪滔天时,琴音便高亢。弹着弹着,明月不知何时钻到了云里,海风忽然猛烈起来,海面上的滔天巨浪汹涌起来。风浪来得极其突然,大船瞬间倾斜下去。
船上船手早已见惯,似乎对这样的剧变并不惊讶。本来嘛,天有不测风云,尤其是海上,更是变幻莫测。
“飓风来了,大家快进船舱!”欧阳丐高呼道。
船手们一个个向船舱里钻去。就在此时,一波海浪好似一面高墙,朝着甲板拍了过来。
青梅没有武功,吓得腿一软,就像一只受惊的小白兔,顺着甲板滑了下去。
“青梅!”紫迷伸手,但是没抓住青梅的衣角。
海水溅了上来,瑟瑟睁开迷离的双眸,虽然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却还是腰肢一拧,从船舷边跃起,青色的身影淡淡的,好似一抹青烟飘过,她伸臂一把揽住了青梅的腰肢。
海浪拍了下来,两人被冲到了船舷边,冰凉的海水带着腥咸的味道将瑟瑟和青梅淹没,单薄的衣衫完全被淋透,冰冷的海水让她们浑身颤抖。受不住海浪的冲击,青梅已经昏迷过去,海浪的势头很大,瑟瑟也被拍得头昏脑涨,但是,她死死抓住了船舷,不让自己掉下去。
待第一波海浪过去后,她伸臂用力一甩,将青梅扔了上去,紫迷正扑过来要救她们,迎面接住了青梅。
第二波海浪又汹涌着冲了过来。瑟瑟全身的力气似乎用尽了,也或许还有些醉意,她软软地提不起内力来。就在此时,如雪白衣,一抹月白色影子,宛若高天上那一轮月光,飘然飞向船舷。长袖舒卷间已经将她的身子勾在怀里。在第二波巨浪拍来之前,抱着她,翩然落在甲板上。
哗啦一声,巨浪在身后冲天而起,又咆哮着远去。
全身被淋湿的瑟瑟偎在面前这个怀抱里,她感觉到这个怀抱在颤抖,不知是她冷得发颤,还是他在颤抖。
他抱她抱得很紧,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她能闻见他身上那淡淡的香气,不同于夜无烟身上的龙涎香,而是一种自然清淡的香气,淡得似有若无。似竹香,又像是茶香,似乎又都不是,但是,的确很好闻。
这种香气混合着温暖的气息,一起向瑟瑟笼罩了过来,让瑟瑟有一种昏昏欲睡的感觉。也不知欧阳丐是从哪里弄来的酒,后劲极大,纵然此时,她被冷水冲过,身上寒冷,内心深处却燃着一团火。
瑟瑟紧紧搂住这个人的脖子,她感觉到这个怀抱很熟悉很让人安定。她在他怀里依偎着,枕着他的臂弯,眯眼轻笑。不知为何,她就是想笑,大约真是醉了吧,醉了的感觉原来是这样。
莫寻欢本来也已经冲了出来,当看到那抹月白色身影时,他的脚步便定在了甲板上,此时看到瑟瑟平安回来,微微舒了一口气。
“哎呀,江公子你没事吧?天啊,方才真是危险死了,要是江公子掉下去,那肯定葬身大海了,幸亏这位公子相救。江公子,你可要好好谢谢这位公子啊。”欧阳丐笑吟吟地说道,他没敢说出来明春水的身份。
此刻,大约只有他是最高兴的了。
本来,他是安排了让他们两个一起奏乐,是以将两个蝴蝶面具给了他们两个。不想楼主不领情,拂袖而去,急得他连连跳脚。
好在老天有眼,刮了一场飓风。这飓风来得真是时候啊!
欧阳丐瞧着明春水紧紧搂着瑟瑟,抱得那样紧,嘴就有些合不拢。
“公子,你没事吧!”青梅哭道,方才她吓得不轻。
“我没事呢!”瑟瑟眯眼轻笑着说道,美丽的眸子水雾氤氲。
明春水低眸看了看瑟瑟灿然而笑的醉颜,心中一滞,他将瑟瑟小心翼翼放下来,眸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一言不发地飘然而去。
“小姐,你认识方才那个白衣公子吗?”青梅诧异地问道。
紫迷也蹙着眉。很明显她们都感觉到了两人之间的异样。
瑟瑟淡笑着说道:“不认识。”
她虽然有些醉意,可心底还是清楚的。她以为她只认得那白玉面具,她以为她不会认出他来的。可是,方才那一瞬,当他将她紧紧按在怀里时,一种熟悉的感觉油然而生。
那一瞬,她便知晓是他,不会错。
可是,认出了他,又能怎样?她只能说不认识,因为他和她已是陌路。
接下来的日子,瑟瑟明显察觉到“墨鲨号”行得快了,再不是前几日那慢慢悠悠的样子了,好似有人催着赶着一般,行得风驰电掣。不用想也能猜到,明春水大约发现她在“墨鲨号”,是以才要船如此疾行的吧!
几日后,“墨鲨号”抵达水龙岛,欧阳丐亲自前来为瑟瑟送行。
“欧阳公子,这些日子打扰你了。”瑟瑟轻笑着说道,“在下的那些船员便麻烦欧阳公子了。”夜无涯送的那艘船已经毁了,她又不想让那些船员随她到水龙岛,便将他们留在了欧阳丐的船上。
欧阳丐眯眼笑道:“不打扰,在下很愿意为江公子效劳。据说水龙岛四周暗礁重重,你们可要小心啊!”
“欧阳丐,你可真是个大善人啊!多谢你了。”青梅笑着说道。
欧阳丐眨了眨眼,大善人么?若是她们知晓当日就是他派人凿穿她们的船,不知道是不是还这么想。
瑟瑟她们一行人登上小船,挥手向欧阳丐道别,明春水始终没有出来。一直到行了好远,瑟瑟回首望去,隐隐看到“墨鲨号”的望楼上,有一道白衣翩跹的身影。瑟瑟心中,涌起一股难言的惆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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