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月色褪去,今朝霞光升起。
天刚蒙蒙亮,山头下的新伊村还被漫漫浓雾笼罩着,远远望去,云雾缭绕的,还以为是哪处神仙在凡间落地住的地儿呢。
“嘎吱”一声,不知道是哪户人家起早把自家院门打开了,接着新伊村内就陆陆续续传来了家家户户的起早开门声,嘎吱嘎吱不断的响起。
伴随而来地,还有村民家里养的各类家禽的打招呼声,一会儿东边咯咯咯哞哞哞,一会儿西边嘎嘎嘎汪汪汪,鸡鸣犬吠地,好不热闹。
看起来平常又和谐,和往日的新伊村没什么不同。
苏婆婆拄着拐杖,小脚慢慢踱到新伊村里住的最偏僻的一户人家。
说此地偏僻是有缘由的,这户人家不远处就是新伊村里唯一的自然湖——新伊湖,传闻中新伊湖淹死过好几个不小心在此处贪玩的小孩儿,听说最后把湖捞遍了却连一个尸-体都没捞着,邪乎得很,不少村民都害怕自家小孩不听话到新伊湖边玩耍,不约而同地把家搬的离新伊湖远远的。
到最后,只有三三两两的住户还在新伊湖附近住着,苏婆婆眼前的这一户人家便是其中留下的一户。
苏婆婆用拐杖腿敲了敲门,隔着一道门对里面的人说。
“小草,苏奶奶煲了你最喜欢的田螺肉粥,今早你自个就别起火了啊?”
苏婆婆话音刚落,很快里面就传出了一声清脆如黄莺的爽朗声。
“好嘞苏奶奶!我一会就到您家蹭粥吃!”
听到里面的人不再和头几日一样谢绝自己的关心,苏婆婆心顿时放下来一大半。
这几天小草一直缩屋里不出门,苏婆婆担心的是日日过来和她寒暄几句才能放心睡下。
苏婆婆心细的很,一下子就听出这声音有点嘶哑,这可怜的孩子肯定是一个人悄悄躲着哭过好几遍了,心里头更是涌出更多的怜悯和心疼。
叹息一声,苏婆婆也不多劝慰,她熟知这丫头脾性,最是不乐意别人担心她了。
“行,老婆子我就先回去了。”说完苏婆婆就拄着拐杖往家里头走了。
屋内,伊小草眯着眼睛敷着冷布巾,听着苏婆婆离开时拐杖敲地的“笃笃”声越来越远后,把布巾扔进盆里。
这几日让苏奶奶担心受怕的,生怕自己做傻事,本来她腿脚就不利索,还愣是拄着拐杖天天都过来和自己有事没事聊几句,伊小草心里挺过意不去的。
若是……若是爷爷还在,应该会责备她怎么能这么不礼貌,都没能让苏奶奶进来喝杯茶再走。
伊小草重新拧干布巾的水,闭上眼睛,把布巾贴眼皮上。
让苏奶奶进来看到她这个模样,恐怕会更担心了。
又冷敷了好一会儿,伊小草站起来,觉得应该差不多了。
起身走到镜子前,伊小草想看看自己的精神状态,镜面显示有点模糊了,想起已经快十天没有打扫过家里了,难怪镜面一层灰呢,伊小草嘴里小声嘟囔着拿纸巾擦了擦。
擦干净后的镜子清楚的映出了伊小草的面容,大大的眼睛还有些许肿,此刻盛满了哀伤和思念,小小的鼻头也红红的,一看就知道刚摁过鼻涕。
伊小草嘴巴微微抿着,看着镜子里久未打理的自己,头发乱糟糟的,眼窝下的泪痕已经被抹干净了,肿眼泡也消下去了许多。
爷爷没有说错,清晨的井水最是清凉透心了,用来消肿效果果然不错。
又想起老头了。
伊小草失神的坐在镜子前,伸手摸了摸梳妆台上面的纹路。
这个梳妆台是老头亲自出城挑的木材,再自己租了车拉回来自家院落做的,那会儿老头每天都在院子里头锯锯砍砍削削的,忙活的身上汗津津,最后做好了还乐呵呵跟伊小草邀功。
“小草,快来看爷爷手艺怎么样?比你那同学家里的好看多了吧?”
自从伊小草从同学家玩回到家里提了一嘴同学房里头的梳妆台好好看,老头心里就都偷偷记着呢。
想起他那一副别人家小孩有的,我家孙女也得有的德性,伊小草噙着眼泪想不明白。
她想不明白,身体一向很硬朗的老头,怎么会一病就不起了,那么好的老头,怎么会说没就没了。
今天是爷爷走了的第八天了。
手指无力地划拉了下眼皮子,伊小草对着镜子里的自己使劲儿咧嘴笑了笑,瞅着左边嘴角被硬拉出来遛弯的梨涡。
啧,难看死了。
伊小草不再勉强自己,深呼一口气,喃喃低语道:
“爷爷,我保证今天是为您离世消沉难过的最后一天,就允许我最后再多想想你吧……”
————
伊小草到苏婆婆家“蹭粥”的时候,苏婆婆一脸欲语还休的,最后还是没忍住问伊小草将来可是要打算怎么办呐?
在苏婆婆看来,伊老头是伊小草在这世上剩下的唯一一个亲人了,彼时伊老头也没了,这丫头可就真无依无靠了。
苏婆婆看着伊小草青葱似的小脸,不忍心继续问她还打算读书吗?
苏婆婆脸上的不忍心太过明显,伊小草心里明白这是一个长辈对晚辈的关心,笑着宽慰苏婆婆。
“苏奶奶您放心,我拿到×城×大的录取通知书了,不用学费,爷爷也留了点积蓄我,生活费也有的,”顿了顿,继续说,“我也十八了,还可以半工半读,办法多着呢。”
“还有不用学费的学校?”苏婆婆表示很惊奇。
伊小草不好意思的刮刮鼻子,说:
“因为我考出了一个很好的成绩,好到让学校不收学费也愿意收我。”
比跟苏奶奶解释她达到了这个学校免学费录取的分数线如何如何的,伊小草觉得这样子说苏奶奶会更快明白。
就是开口夸自己还怪害羞的。
苏婆婆很为她开心和自豪,小草也算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了,竖起大拇指对伊小草连连夸赞,叫好不停。
伊小草的脸烧的更旺了。
————
伊小草没有跟苏婆婆说的是,她选择到×城去上大学,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完成爷爷遗愿——寻夫完婚。
此前,伊老头在预感自己时日无多的时候,拉着伊小草的手,对她道出了他隐瞒了半辈子的事。
伊老头说,十八年前,他有一天去镇上赶集买酒喝,喝大了晕乎乎的,等醒过酒来了,发觉天色已晚了许多。
于是,他为省时间便走了一条不常走的近道,走着走着注意到了不远处有一个隆起的土堆堆,走近一看,嗬!这哪里是一个土堆堆,分明是一个婴儿襁褓被架在了杂草丛里……
原来,伊老头不是她的亲爷爷。
原来,给她取名“小草”是因为在杂草丛里捡的她,伊老头捡到她的日期便是小草这些年过的生日。
伊小草顿时觉得自己这名和生日都倍有纪念意义。
伊老头还说了,他年轻时候在外面闯荡的时候结识了一个姓叶名单的好兄弟,他们联手创造了一个叫“如泱”的公司。
那些年,白手起家的俩人携手同行,并肩作战,眼看挺过去了最艰难的的头几年,当年还是个年轻小伙的伊老头被一条母亲病危的消息给急回了家。
离开之前,叶单劝他安顿好再回来,当时的伊老头却知道,自己这一回去便不会轻易出来了。
伊老头父亲很早就走了,唯一的亲人就是母亲,他已答应病危的母亲回去娶妻生子,过她眼中“安分守己”的生活。
叶单看留不住人,总觉得应该做点什么才对得住他们的情谊,便建议让他们的后辈定娃娃亲,如果他们的下一辈实在对不上眼,便顺延至下下一辈。
伊老头欣然同意,回家的时候,包里便多了份婚约文书。
伊老头回家后果然如伊母愿娶了邻村的妻子,可不久后伊母还是没来得及看到孙子就过世了。
说到这里,伊老头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里,他说,妻子的身体也在头胎不小心流掉后就一直缠绵在病榻上,没过几年也走了。
妻子也走了后,伊老头也无心再娶,始终都是一个人生活,直到捡到了伊小草。
这些事,伊小草从没有听伊老头说起过,伊老头拍拍伊小草的手,让她别心怀怨恨,别怪亲生父母,不到万不得已,没有哪个父母会狠心丢弃自己的孩子。
伊小草怎么会怪呢,她心里只有满满当当的感恩,不敢想,若当时老头没有突发起意选了个近道走,她能不能活下来还是个未知数。
可以说,伊老头的最后十八年只有伊小草,伊小草的前十八年也只有伊老头。
小草,答应我,你一定要去×城找你的未婚夫,一定。
最后,说完这句话的伊老头撑着最后一口气死死盯着伊小草。
已经尝过世间只剩下自己是什么滋味,伊老头忧虑着自己这一走,自己白捡的孙女就要体会自己当年无依无靠的感觉,他可怎么忍心。
伊老头一直不肯闭眼,为了让爷爷走的安心,伊小草哭着点头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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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就到八月份的尾巴了,伊小草也要准备到学校报到去了。
临走之前,她里里外外把家里重新打扫了一遍,收拾好出门要带的行李,把爷爷留给她的婚约文书叠好,还有爷爷亲笔写给叶单的一封信,一起收进经常背的背包里层放好。
凭空多了个未婚夫,伊小草倒是没有多大感觉,去找他,找到他,都只是为了完成爷爷的遗愿。
此时未觉醒恋爱意识的伊小草倒是想的很开,至于能不能完婚就看对方的意思了。
她不舍的看着她生活了十八年的家,心里默默说了声再见。
随后把钥匙交给苏婆婆保管,再去爷爷墓前上香,如往常出门去同学家玩一样,离家前都会和老头报备一声,爷爷我要出门啦,等我回来哦!
香燃烬,伊小草朝墓碑笑了笑,最后一次挥手告别后,转身踏上了前往×城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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