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进入病房到现在，莫耶虽然一直神态轻松，开始目光从没从冯伯华的身上移开。看到他陡然变得惨白的脸色，也能知道他已经接受了这个现实。
这种曾经高高在上的人，要让他们承认自己的失败是很不容易的。而一旦接受现实之后，他们的自尊心和自卑心逆转的速度非常快。
莫耶也不想继续刺激冯伯华，把自己的语气放软了不少。“所以，冯书记，我认为你还是呆在这里安全一些。”
虽然没有自由，行动受到限制，可是冯伯华现在所享受的待遇跟退休老干部有什么区别么？住在医院里，二十四小时有专职医生帮他检查身体，监控他的健康状况，还能看看报纸和电视……只除了不能自由出入这一点，他的待遇不是比一般囚徒好多了么？
冯伯华自嘲地笑了笑。“你不用安慰我，这点心理承受能力我还是有的！”
说到这里顿了顿，抬眼盯着莫耶看了好一会儿。“莫小夜，你的确聪明，可是再聪明的人没有阅历也是不够的！我别的不敢说，大风大浪至少比你多看了几十年。你刚才说了那么多，不过就是让我认清现实，答应和你的交易而已。”
“没错！”
“既然你已经知道当年和我间接交易的人是意国的阿尔瓦罗，想必很多事情也都查出来了。你还要我说什么？”
“细节。我要知道所有细节。当初你是怎么和阿尔瓦罗联系上的，他又是派了谁来跟你交易，你们交易地点在哪里，说了什么。接下来你又是怎么做的。我的父亲，他和这件事情并没有任何关系，又是怎么被牵扯其中的……不要再跟我说上次见面说过的那一套。什么雷雨扬不能对付你，所以把怒火发泄在和你关系不错的，我的父亲的身上。现在这些对我来说，已经说不通了！”
莫耶说完看了看手表。“距离会面结束还有十分钟。冯书记，如果你真的有交易的诚意的话，还请抓紧时间。”
“我答应你！包括让高书怀把他们公司的盘账交给你，我都能答应。但是也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请说！”
“无论如何，帮我保住高书怀和他的母亲！”
“这似乎是两件事！”
“你只需要告诉我，你能不能答应我！”
莫耶抿了抿唇。“保住副教授并没有任何问题，毕竟她跟这件事情都牵扯不上太大关系。但是高书怀……那就要看你所谓的‘保住’是怎么个定义了。让他没有性命之忧是保住，让他全须全尾也是保住……”
“我要让他全身而退！”
“那不可能！”莫耶摇头。“只要把盘账交出去，他就必定要受到应有的法律制裁。”
恶意逃税、洗钱、商业欺诈……哪一条罪名都够高书怀喝一壶的，莫耶和雷雨扬能量再大也不可能凌驾与法律之上。
法律，是所有行为的准则，不是用来给人突破的。
莫耶无意挑战法治社会的底限，否则现在的冯伯华就是她的将来。
她心里有杆秤，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心里清清楚楚，哪怕她很有诚意要达成这次和冯伯华的“交易”，也不能用自己的底限去做筹码。
“那我们可能就没有再谈下去的必要了！”冯伯华闭上眼睛，一副不愿意在开口的样子。
“怎么没有必要？”莫耶并不打算放弃。“以冯书记你的见识和阅历，不难猜到不论如何高书怀都是躲不过这一个关卡的。毕竟做了的事情就要承担，不论是好事还是坏事，都是一样的。你以为我这次和你的交易不能达成会有多大的损失？充其量也就是我和雷雨扬多费一些功夫而已。但高书怀呢？他就不一样了，我能让他在罪名成立的时候，以华夏人的身份在我国境内接受惩罚。这对于你和他来说，不就是最好的保全么？”
冯伯华没有睁开眼睛，但莫耶看到他的眼珠子在眼皮子底下动了动。
“国外的监狱是怎么个状况，你我虽然都没有去过，但小说电视电影也看了不少了吧！那种地方的确不是高书怀这么个青靓白净的书生呆的地方。他这么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身板去到那里，不说一个月，我猜他连一个星期都熬不住。……我听说监狱里没有女人，那些大老黑和肌肉白人喜欢用小白脸来泻火，或许高书怀能因此获得保护也说不定……好吧，既然冯书记不想多说，那我就不杞人忧天了……”
莫耶捞过皮包，作势要起身离开。
“等等……”冯伯华叫住她。“成交！”
莫耶扯着嘴角笑了笑，重新坐正身体。“哦，忘了告诉冯书记了，你的那位得力的左膀右臂钱秘书，昨天因为牵扯到高书怀案件中，也接受调查了。”
“你——”冯伯华猛地睁大眼睛，咬紧牙关，几乎要再次站起来冲到莫耶面前。
“既然冯书记已经打消要‘出去’的计划和打算，这么个人留在外面对你我其实都没有好处。政治资本这种东西，一开始还能说是继承过来的，久而久之也就变成他自己的了。谁知道他站稳脚跟之后会不会做出什么对你不利的事情来呢？所以，我们只是先冯书记之忧而忧，帮你打理掉不必要的顾虑而已。”
说道好听，怎么不说她和雷雨扬是借着这次机会彻底砍掉他留在外面的最后一点助力？
“冯书记该不会以为在钱秘书和‘仕海’的elaine沆瀣一气，给‘仕方’制造一些不存在的污点以调查的名义行捣乱之实之后，我和雷雨扬还会放过他吧？在你的心目中，我们竟然是这么宽宏大量的人么？”
“你们当然不是！”这几个字几乎是从冯伯华的牙缝里挤出来的。
“所以啊！”莫耶一摊手。“我们就是这种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人啊！别人是怎么对待我们的，我们就怎么回报他。十倍百倍说不上，翻个一两倍的回报还是可以的。”
如果可以，莫耶也不想这么步步为营、曲折迂回地和冯伯华说话。以她的性格，还是有话直说，能交易就交易，不能就干脆起身离开才毕竟痛快。
可是冯伯华和普通人不同，这头老狐狸的神经太贱人。哪怕是在这样的逆境之中，冯伯华心中的星星之火依旧没有熄灭。
不把这点火苗子踩灭了，让他彻底认清现实，哪怕是同意交易，他也不会拿出十成十的诚意来。也许还会给自己留点什么后手，在关键时刻跳出来蹦跶几下也够人头疼的。
冯伯华经历过短暂的激动之后就很快平复下来，坐在椅子上看着自己的手指。
病房里安静了几分钟，莫耶看了看时间。“还有五分钟！”
“你去找副教授，她在XX银行签了一个保险柜。当年的事情，你或许可以从里面找到答案！……至于高书怀那里，还是让他亲自跟你们交易吧！让他把盘账交出来，等于是让他把自己送到监狱里……”
“早在他帮吴董事操纵资金的时候，他就已经亲手把自己送到监狱里了。冯书记，人生有很多条捷径，可有你的儿子选择了不能走的那一条！”
冯伯华颓然地点点头。“是我太急功近利，把自己的意愿强加给他了！是我害了他！”
“罪名不小，但把盘账交出来也算争取了个自首和主动交代的机会。过个三五年，只要他很有毅力，也不是说没有别的出路可行！”
冯伯华幽幽看了莫耶几眼。“说了那么久，你总算说了句不算太难听的话！”
莫耶笑了笑。有用的话有时候的确不好听，但管用就行，要好听干嘛？
冯伯华叹了口气，摆摆手。“行了，时间不多。你提出的那两个要求，都需要经过副教授来达成。她胆小，你们去找她的时候，最后注意一下语气和态度，别吓到她！……我答应你们的做到了，你们答应我的……”
“你放心！别的不说，交易的诚信我们还是有的！”莫耶起身，说了串手机号码。“副教授的号码是这个，没有变动吧？不需要我们带什么口信和信物去找她么？到时候她要是不相信怎么办？”
“我在‘雅里村’那个荒废的院子里种了株玉兰树，埋了点东西在树下。你们去把它挖出来，拿去给副教授看。她看到就什么都明白了！”
*
被冯伯华埋在玉兰树下的是一个小盒子，盒子里静静躺着一枚用碎钻镶嵌成玉兰花形状的白金戒指。
“副教授姓翟，名玉兰！”莫耶趴在雷雨扬的肩头看着那枚戒指。“没想到冯伯华居然是个深情的人。”
雷雨扬把戒指拿在手里，颠来倒去地看了几遍，闻言轻笑。“你想说什么？猛虎嗅蔷薇，野兽柔情？……如果这是冯伯华的深情的话，那么这种所谓的深情不要也罢。莫耶，对于女人来说最珍贵的感情，是心爱男人赋予的守护一生的承诺。冯伯华给了副教授了么？没有！所以这个戒指也只是他对自己愧疚之情的一种补偿而已，甚至他连亲手交给她的勇气都没有，竟然还要我们代劳！可见他没有担当，又虚伪之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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