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衿得了常在的位份,入宫是可以从府中带一贴身婢女跟进宫中伺候的。
不必说,她带去之人,唯有自幼同她一并长大,楚宅上下唯一待自己真心的婢子,玲珑。
礼官引着楚衿与玲珑往帝苑城行去的路上,玲珑三步一回头看向楚宅方向,直到彻底看不见了楚宅的影,才叹道:“大小姐,您终于从那炼狱里解脱出来了。”
楚衿笑而不语,默声须臾,另择他话问道:“府中上下都不待见我,偏你一人肯待我好。因你待我好,素日你也没少受委屈。如今我能入宫争一争前程,也不会留你在楚家受苦。只是我私心里有一句话想问问你,你为何愿意待我好?”
玲珑浅笑着道:“小姐可还记得,从前我是和母亲一并在楚宅当差的。母亲在我八岁那年离世,我才只身一身留在府上?”
楚衿略想了想,颔首应下。
玲珑又道:“当年我娘与我爹无媒而合,珠胎暗结。我爹征讨南蛮,许诺我娘待他衣锦还乡时,定迎我娘为妻。那时我爹娘并不知晓已经有了我,后来两月不到噩耗传来,我爹战死沙场,我娘一心求死,却在那时发现自己有了身孕。我娘一心要将我生下来,可她在楚宅当差,又是个未出嫁的黄花人家,被人知晓有了身孕,是要被人以淫乱治罪活活打死的。幸好,荆夫人仁心,非但未责罚我娘,还让我娘在府上好生养胎,后来.....才有了我。”
玲珑口中所提的荆夫人便是楚衿那素未谋面的亲生母亲,楚衿心肠触动,悲从中来,一时说不出话。
主仆二人默了片刻,玲珑叹道:“荆夫人是极好的人。”
楚衿神色闪过一丝伤感,冷笑着道:“所以害死了好人的人,凭什么活得风光?”
一路行至顺畅门,楚衿依着规矩下了轿。
玲珑搀扶着她跟随礼官向帝苑城行去,瞧着便要踏入顺畅门的门槛,楚衿却忽而停了步子。
“公公先带着我这婢子回宫收拾着,我略觉得胸口憋闷,闲散一会儿便跟上去。”
礼官笑着应下,交代楚衿可别耽误了时辰,便先行领着玲珑入了宫。
楚衿立在顺畅门外,回首看向昭都长街方向。
落了一夜的雨,晨起空气清新极了。
街道上只有三两早起之人开始摆摊吆喝一日的活计,显得格外安静。
这般望着,似在盼着什么。
终于,远处瞧见一彪汉策马身影,向着顺畅门疾驰而来。
楚衿一眼便认出了那是自己的父亲楚怀山。
她定定立在顺畅门前,含笑看着他。
直到楚怀山策马距离自己越来越近,可以清楚观见脸上的怒意时,楚衿才缓步踏入了顺畅门内。
楚怀山于顺畅门外下马,欲追入宫中,却被四名侍卫持刀拦下,“楚大人,这地界您出入不得。”
楚衿距楚怀山只有一门之隔,可这一道门,却成了楚怀山逾越不了的鸿沟。
他鹰一般的眼睛遍布血丝,快要从眼眶中瞪了出来。
而楚衿只是静静站着,含笑看他。
“是你在血燕里下了足量的红花与牛膝!是你落了你母亲的胎!”
楚怀山不愧是行军之人,一声咆哮,震得拱门上残存的雨滴都落了下来。
楚衿丝毫不惧他,反倒佯装一副纳闷模样,道:“父亲说什么呢,那血燕是女儿自己给自己烹煮下的,母亲抢了去偏要一锅都下了肚,女儿有什么法子呢?”
“你这个逆子!早知如此,当初我便不该听你舅父的话,留你性命!”
“父亲如此说,可要伤了女儿的心了。”楚衿懒懒伸了个腰,打着哈说道:“怎么样?林氏腹中的那孽种,可还能保住命?”
“你休要得意!”楚怀山推搡着侍卫,怒意冲昏了头脑生向顺畅门内闯着。
无奈之下,侍卫只好拔刀相向,“楚大人!若再如此,休怪咱们无情了!朝臣擅闯顺畅门,足能论死!”
一句论死,令楚怀山恢复了些许理智。他粗喘着气,向楚衿咬牙切齿道:“你个畜生,我......”
“你放肆!”
楚衿赫然肃声这么一嗓子,吓得几名侍卫都跟着抖了个激灵。
“楚怀山,你瞧清楚如今我脚下踩着的是什么。”楚衿踮起足尖在青石铺成的地面上点了点,“这是帝苑城,我是皇上的妃嫔,你是皇上的奴才。自我踏入这门槛的一刻起,我便也是你的主子。你好好儿思量清楚,方才那话,是你该和我说话的礼制吗?”
楚怀山疯魔一笑,凭空啐了一口,道:“今日上朝,我便将你这畜生所行所举告诉皇上,我瞧你......”
“你去呀。”楚衿含笑截住了楚怀山的话,“可别忘了,月前儿你才在皇上跟前哭得老泪纵横,痛陈我这个嫡出女儿有多好,求着皇上将我纳入后宫。你今儿若是说错了话,如此反复无常,以为你在皇上心中还能落下什么好印象来?庶女毒害皇后,嫡女毒害母亲,楚家满门荣耀,届时沦为昭都笑柄,你这张老脸挂得住面子吗?”
楚怀山只觉得眼前这人陌生异常,他从未想过,自己从小看养到大的女儿,竟会有如此诡谲的心思与缜密的算计。
诚然,他是不敢在皇上面前说错话的。
楚衿见他半晌不言语一句,笑艳了道:“父亲,我是楚家的嫡女,自你一脉而出,身上流淌着的,是楚家的血。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往后在后宫,女儿一定会规行矩步,独得皇上恩宠,令楚家在前朝得尽了风光。所以,林氏那一胎能不能生出来,又有什么区别呢?您老,便候着享福吧。”
她冲楚怀山挑一挑眉,扬绢捂嘴笑得恣肆向深宫行去。
未走出两步,却又忽然回首,行到已经呆若木鸡的楚怀山跟前,隔着门槛附耳他道:“还未告诉父亲,皇后的毒是我下的,楚玥也是被我亲手绞死的。”
楚怀山听了这话彻底失了理智,他歇斯底里咆哮了一声,拔刀出鞘向楚衿挥砍而去。
楚衿向后一闪,令楚怀山扑了个空,离楚怀山最近的那名侍卫横手劈向了楚怀山的后脖颈,将他击晕了去。
楚衿看着楚怀山整个人如山崩落,倒在地上的水洼之中,冷哼一声,吩咐侍卫道:“楚大人病了,寻人送回楚宅去吧。”
侍卫颔首应下,齐声道:“奴才谨遵小主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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