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
当下正是苦暑时节,暴烈日光毫不掩饰地从天顶上倾泻下来,为沥青路面上镀了层惨白亮色。
空气中满是沉闷的热度,天桥上的桥墩子也因为高温而变得扭曲起来。
单调的蝉鸣在路边此起彼伏,沿着树冠子一路传至桥洞下,呱啦呱啦地回响在洞中的大片阴凉之中。
桥洞几乎称得上是空旷。
穿堂风将地面铺陈着的碎石瓦砾掀翻,几颗石子骨碌碌地往深处滚过去。最终碰到靛青色的布鞋鞋面,摇摇晃晃地停下来。
身形清瘦的青年人有所察觉,抬手轻推架在鼻梁上的墨镜镜片,不露声色地将自己右手边的素色魂幡往怀里拢了拢。
只见天桥底下昏暗的桥洞之中,靠着墙面的一侧搭了张半新不旧的红木矮桌,其上笼着一面浅蓝布罩,两面飘飘忽忽的纸幡子在随风飘扬,上边浓黑的墨汁龙飞凤舞——左面写着铁口直断,右面则是一卦千金。
中间的木桌上还不忘摆张立牌,明码标价“算卦五元/次”。
“呵……”
张青岚整个人瘫坐在靠椅上,懒散地打了个哈欠,手里还捏着一把比脸大的蒲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晃。
他身上穿的是纯白色的短袖T恤,尺码应该是管家买得大了,领口松松垮垮地挂着,露出底下修长颈项和圆润的锁骨。
清风徐来,将纸幡吹得哗啦作响。桌面上的镇纸下压了一小叠黄色的符纸,另一半还摆着碟朱砂,毛笔吊在笔架上摇摆晃荡。
正是百无聊赖之时,原本还是寂静无声的桥洞口忽然响起了悉索的脚步声。
原本还一副颓废模样的青年听到外面的动静,浅浅地撩了下眼皮子,随后才将手中的蒲扇放回到桌面上,坐直身板,将脸上挂着的墨镜又推了推。
女孩子们娇俏轻快的谈笑声随着脚步接近而放大,一同飘进来的还有浓郁而驳杂的香水味。
青年动作一顿,望向那团人影的视线之中带上了些许警觉。
“阿盈呀,”其中有道清凉的女声响起,尾音在桥洞中回荡,显得格外清晰,“你说的这位风水师父……他算得准吗?”
“那必须准啊,”另一个声音回答她:“不然我怎么可能废这么大功夫就为了找一个骗子?”
话音落下不久,桥洞前便走进来一群人。
被簇拥在中间的是个身材娇小的女孩,脸蛋长得尤其清纯,墨黑色的长发垂在两鬓边,雪白的连衣裙被微风吹扬起来一角,露出底下笔直修长的小腿。
她手里正挽着另一个小姐妹的手臂,却是在刚往桥洞里踏进一步、看见张青岚的瞬间时浑身僵直了一瞬,就连脸上的表情也变得不自然起来。
跟在她身边的其他人没有察觉到这些细节,几个人前前后后地走近,各个都是肤白貌美腰细腿长的大美女。
美女们浑身上下挂满了珠光宝气的奢侈品,跟桥洞底下阴凉而朴素的环境格格不入。
看到张青岚的一瞬间,林贝盈惊喜地喊了一声,紧接着便下意识地脱开女孩搭在她小臂上的右手,朝着青年的方向快步走去:“小师父,终于找到你了。”
张青岚缓缓拨弄几下自己边框上镀了金丝的小圆墨镜,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很有些高深莫测、仙风道骨的意思。
只可惜大小姐们不吃这一套,见这“师父”居然不是想象中的那种满脸白胡子的老头,不仅如此,墨镜底下露出来的半张脸还颇为清俊精致。
一个两个地对视一眼,便和燕子似的呼啦啦地朝张青岚围了上去,七嘴八舌地问起来自己想要卜算的问题。
毕竟还是算命嘛,套路大家都懂。
张青岚被莺莺燕燕围了个严实,却是气定神闲地坐在中央,视线穿过人群,朝那不知何时落在人群之外的女孩递去一道意味不明的目光。
即便是隔着墨镜,青年周身如有实质的清凉灵力仍旧令阚诗蕾浑身一震,本能地想要扭头逃跑。
她不过是陪小姐妹一起来求缘问卦,谁知道还当真有仙人大能隐于市,算命还只要五块钱一次……桥洞里穿堂的阴风将对面两张纸幡吹得稀里哗啦,阚诗蕾深呼吸几下,压抑着尖叫的冲动,在心里暗暗叫苦。
另一边,林贝盈双手撑在木桌上,眼里闪着兴奋的光,指甲上镶着的碎钻闪闪发光:“小师父。”
“上次多亏了您给的护身符,高架上几辆车追尾,偏偏只有我半点皮肉伤都没受,”女孩子说话时带起阵阵浓郁的香水味,脸颊上泛起一层薄红:“真是太感谢您了。”
其他人听了讶异不已,看向张青岚的眼神里当即少了几分犹疑。倒也没太嫌弃桥洞装饰简陋,一窝蜂拥上去围在青年身边。
富家小姐们的问题其实同普通人并无太多区别,总归脱不开学业恋情、身体康健。有男朋友的想问对方忠诚与否、两人是不是能够顺利结婚,还没对象的便想要问问恋情什么时候来,最好能求几张桃花符,有个心理安慰也是好的。
一来二去,便耗掉了不少时间。
期间张青岚并未再对阚诗蕾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对方也就长舒一口气,一边尽量缩减自己的存在感,一边试图往桥洞外面蹭。
青年好似看不见一般,一边偏过头去仔细地听那些小女生说出来的、并不算隐秘的烦恼忧愁,一边若有所思地在黄符上写写画画。
……
等到一群人终于心满意足地从青年的草台班子前散开,已是到了日暮时分,外面天光渐暗,露出些许夕阳的薄红。
张青岚仍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从桌肚里摸出来一个小竹篓,将今天的收入悉数塞进去——共计二十八块,多出来的五毛是林贝盈不小心落下来的硬币。
起身把家伙什悉数收拾进重黎的空间里,青年站起身,将眼前的墨镜取下来塞回口袋。
拍了拍衣角上沾着的尘土,迈步走出桥洞。
此时天色昏暗,晚霞占满了大片天空,路边的街灯也接二连三地亮起来,灯泡旁边环绕着几只不太聪明的小飞虫。
张青岚走进一家奶茶店,用口袋里的二十八块五毛钱换了两杯半糖少冰的珍珠奶茶。
奶茶店里冷气打得很足,白炽灯明晃晃地挂在头顶,空气里是珍珠和芋圆被煮熟的甜香,出风口的气流将青年束成一把的长发吹起来几缕。
等待奶茶的间隙,张青岚掏出手机来敲敲打打,似乎是在跟什么人聊天一样,神情十分专注。
不一会之后,奶茶做好了。店员用干毛巾将杯身的水珠擦干净,将东西递给青年,随后接过一捧零零碎碎的纸币。
市区本就靠海,这一家奶茶店距离也就大海尤其近。
张青岚提着打包好的奶茶推开店铺的玻璃门,刚迈出一步便是一阵腥咸湿润的海风扑面而来。
他趿拉着老布鞋,沿着海边的柏油路面慢吞吞地朝前走,最后停在一片围栏前,单手撑着栏杆轻跃。
坐在海边的围栏上,视野瞬间变得开阔不少。底下是金灿灿的沙滩,青年握着冰凉的铁栏杆,低头吸溜了一口手里的奶茶,百无聊赖地晃了几下小腿。
海滩上经过遥远的距离传递而来的人声削弱了不少,高声谈笑夹杂在其中也变得模糊而牵连。
没等多久,身后就响起了轿车熄火后车门开关的声音。
青年脊背微微弯曲,眼底在同一瞬间染上笑意,却没有立刻转头回去,而是慢悠悠地吸上来一口奶茶,脸颊上软乎乎的肉因此鼓起来,嘎吱嘎吱地咬着珍珠。
身形高大的男人随手锁上车门,西装领口的扣子在下车之前便解开了两颗,原本系着温莎结的领带被他自己扯下来,随手揉巴几下塞进口袋里。
敖战无视旁人探究的视线,三两步走上前,伸手覆在青年的手背上:“等了很久?”
张青岚垂眸瞥了一眼男人无名指上亮晶晶的同款钻戒,这才舍得转身,反手同敖战五指交握,温声道:“没多久。”
现在正巧是饭点,海边的马路上路人并不算太多。
青年环顾片刻,见四下无人,便将另一只手里拎着的奶茶随便塞进敖战怀里,搂着男人的脖颈,笑眯眯地低下头,在对方额前亲了一口:“给你买的,开不开心?”
感受到眉间落下的轻柔的触感,男人原本紧绷着得表情终于有了丁点松动,逐渐变得平和下来:“嗯。”
敖战接过奶茶,随后又揽着青年的细腰,将人从栏杆上抱下来,直接打包塞进了一旁停着的轿车里。
他俯身过去,帮青年将安全带系好之后又把人按在车座上深吻片刻,一直到对方哼哼唧唧地表示喘不过气了才将张青岚放开。
盯着对方因为亲吻而变得鲜红润泽的唇瓣,敖战却是忽然深蹙起了眉头。
“张青岚,”男人警觉地拉起青年的手腕,凑到自己的鼻子底下轻嗅几下,沉声道,“解释一下,你身上怎么会有狐狸精的味道,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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