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多的听说,再多的所闻,哪里能及亲眼目睹,给人更大的冲击力呢?
第二日,当呼衍越穿过纪律严明,操练严格,戒备森严的外城营区,进入到了繁华富庶的内城,恍惚中感觉自己好似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灿烂耀眼的阳光,铺天盖地地照射在宽阔喧闹的街道之上。身着蓝色制服的捕快们,正在协助民众,清扫街道与屋顶上的积雪。商铺,酒肆,茶馆,戏园子里,似乎都是人潮涌动,喧闹而躁杂。商贩们招呼客人的吆喝声,孩子们欢快的打闹声,甚至两个妇人骂架时的大嗓门,构成了一曲俗世生活交响曲,热热闹闹地响在耳边。
呼衍越视线发直,觉得自己的眼睛,似乎都不够看了。
“单于,你自可在城内随便游逛,亲身感受郎城的活力,”王琳琅一个侧头,一道英姿勃发,像是春天树苗的少年,大踏步来到近前。
“单于,我陪你四处逛逛,看看?”笑容明媚,眼神明亮的慧觉,像是初升的太阳似地,带着昂扬的朝气与活力,完全不见那日在山谷伏击时的狠辣与嗜血,就好像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似地。
这般年轻,便这般狡诈,不仅有狼的凶残,还有羊的柔善,真的是少年英雄一个!待到他日成人,又该会有何样的风采,何等的成就!
“好啊,”呼衍越大喇喇地勾住少年的脖颈,眼珠子不安分地乱转着,“这郎城的女人,个个腰细屁股大,老子要好好地尝尝,哈哈!”
这个老贼,果真是一个淫棍!刚刚一脱离险境,便想着要寻找感官的刺激,可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王琳琅眉头皱起,正要上前一步,将慧觉拉回来,却不料那少年开口便道,“单于,这郎城新开了一家红袖招,里面的姑娘,个个貌美肤白,胸大腰细,要不先到那里去尝尝?”
这样一句出乎意料的话,彻底将王琳琅怔在当场。这小子,什么时候学得这把油腔滑调,吊儿郎当呢?活脱脱一个只知寻花问柳的浪荡子!
她张口便要把前面的少年唤住,岂料那个身姿挺拔的少年,募地转回头,朝她眨了眨眼,便勾肩搭背地,同呼衍越一起消失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之中。
望着那道小白杨般熟悉的身影,一股格外复杂的感受,从王琳琅心中蓦然升起。
不知不觉中,这个当年小小的顽童,就已经这般地大了!时光,真是哗啦啦似同流水,不经意间,就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了!
她反射性地摸了摸自己的脸,一种莫名的孤寂,突地涌上了心头。
在这个陌生的异世,活了二十多年,可是,却感觉有了几个世纪那么漫长。那些曾经经历过的痛,品尝过的苦,有过的刻骨铭心的爱,以及遭遇过的背叛,随着时光的流逝,仿佛距离自己已经很远,可是,偶尔不经意地触动,依然是剜肉剔骨般的疼痛。
明明有时候度日如年,可为何偏偏时光如梭?似乎一切都在飞快流逝,不着一丝痕迹。
不过,红袖阁————?
王琳琅一边悠悠地往前走着,一边散漫地想着。
阴霾多日的下雪天,终于在今日放晴了。灿烂的阳光,撒照在路边的积雪之上,晶莹剔透,像是水晶一般闪闪发光。照在人的身上,更是有一种暖暖的感觉。
只是这种温暖,似乎并没有照进王琳琅的心里。她行走在热热闹闹的人群之中,却感受到了一种极端的孤独之感。
这么多的人,这么热闹,这么地有烟火气,明明一切就在身边,可是,却仿佛远在天涯,与自己根本没有任何的关系。她好像是这个世界的独行侠,创造了这个世界,却始终没有一种归属之感!
“大人,大人,”一个苍老的悲戚声音,突然在不远处响起,打断了突然涌上心头的感伤。
王琳琅不由地抬眸望去。
只见,前方一队身着红黑两色军服的卫兵,正站在一座宅院之前,跟一个面容苍老的老汉说着话。那老汉身边,站着一个鼻头红红的娃娃,约莫六岁左右,紧紧地抓着老汉的衣角,目中含泪地盯着这一队不速之客。
“伯父,您别伤心,大山战死沙场,是郎城的烈士,他的名字会进入郎城英雄祠,享万世的香火。”领头的队长,面容悲戚,语气哽咽。
他摸了摸小孩儿的头,接着说道,“小河六岁了吧,待明天开春,您老将他送往东城书院。那里有全国各地的名师大儒,在他们的精心指导下,他日后一定会长成一个栋梁之才!至于束脩,食宿,您老不要担心,对于烈士的孩子,那里一律免费,什么都不用交。”
原本,这是一个巨大的福利,和光耀门庭的荣耀,但是,一想到,这样的事,是以自己儿子的性命为代价而得来的,老汉就根本就高兴不过来,他佝偻着身子,双手捂面,哭得几乎不能自己。泪水拴着苍老斑驳的手指缝,汩汩地往下流,流到花白的胡须上,皆是滴滴泪珠。
他一哭,旁边的小孩儿就跟着哭了起来。孩子的嚎啕大哭声,吸引了左邻右舍的注意,不大一会儿,那宅院之前就聚了一大群人。
带队的队长眼中有泪,想要安慰这对可怜的爷孙,却发现自己声音哽咽,压抑的情感,似乎找到一个闸门,跟着喷涌而出,使得他语音发颤,根本就是说不出一句话。
身后的同伴见状,上前一步,语气沉着地说道,“伯父,这是大山的遗物,和抚恤金。”他捧上了一些旧衣物,和一个沉甸甸的绿色钱袋子。
“谁要这些东西?我要我爹爹,我要我爹爹!”那个哭得鼻涕眼泪一塌糊涂,被叫做小河的孩子,像是一头发怒的小豹子一般,炮弹一般冲了上去,将那些衣物钱袋掀翻。
洗得发旧的毛边绒绒的衣物,像是天女散花一般,散得满地到处都是。钱袋子的口子崩开,里面的银锭散落而出,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滚得到处都是,吸引了周围之人唏嘘声一片。
看到满地狼藉,宛如一地鸡毛,小队长倒抽一口凉气。心中原本的怜惜,可怜,同情,像是退潮的海水一把,慢慢地落下,远去。
他面目一紧,正要呵斥这个不知好歹的小崽子,却不料那个炸了毛的孩子,像是露出獠牙的幼兽一般,飞扑过去,攀附在卫兵的手臂之上,张嘴就狠狠地咬了下去。
他咬得如此用力,如此充满了恨意,似乎可以听到牙齿切割破肌肤,撕裂肌肉的吱吱声。霎时间,鲜血涌出,滴答而下,裸露在外的手腕,就被咬得鲜血淋淋,惨不忍睹。
倒霉的卫兵,面目有一刹那的僵硬。但他没有动,只是站在那里,任那个像是疯狂发癫的孩子,发泄着心中的仇恨与悲痛。
“小河,小河——”可怜的老汉,简直是吓呆了。他面色苍白,眼泪还在皱纹深深的脸上成河,人已经踉跄地冲了上去,“松口啊,松口啊!”他拼命地拽着孩子,企图让他松口,可却惹得那个孩子,咬得更加地凶狠,似乎不咬下一块肉,绝对不会松口。
“虎子!“小队长惊呼一声,心底里倒吸一口凉气。
“虎子!”其余的队友面色微变,看着那孩子仇视的,仿佛他们杀人凶手的一般的目光,脑袋不由地一阵阵发麻。
一身贵族子弟打扮,充当看客的王琳琅,此刻再也看不下去,她大踏步而出,手指像时穿花一般在那孩子身上点了数下,那个歇斯底里的孩子,不由地发出一声闷哼之声,松开了牙齿。
“主子!”被惊动的卫兵,个个面目愕然,全身紧张得像石头,心沉坠得像时灌满了铅块。
想着他们办事不力,军民关系被搞得这般僵硬,却被城主看个正着,真正是既窘迫又尴尬!小队长简直惭愧得抬不起头来。
王琳琅没有看他们,她弯下腰,将散落在地上的衣物一一捡了起来,不怕脏地拍掉上面的污渍。只是,湿漉漉的地面,已经这些衣物打湿。滴落的水滴,雪渍,染湿她洁白的袍角,她却丝毫不在意。捡完了衣物,她又将那些四散滚落的银锭,一一捡起,用自己的白如云霞的帕子,擦干试净,一块一块地装在那个绿色的钱袋里。
她面容冷俊,衣着不凡,动作沉着,气势逼人。虽然不言无语,却无形中给人巨大的压力,默默无言的动作中,带着一种对英雄深深的敬意。周围议论纷纷的人,在莫名的感染力之下,敛气屏息,生怕惊扰这个人。
“小河,是吧?”王琳琅蹲下身,注视着眼前像是愤怒小鸟一般的小男孩,眼中泛起深深的怜惜,和一种勇往直前的坚定,“你的父亲是英雄,虽然他死了,但是却永远活在我们的心中。”
说罢,她转头望向周围看热闹的人群,“各位乡亲,哪一位家里有笔墨纸砚?”
奇怪的问题,让人群有一刹那的怔楞。但是短暂的怔楞之后,一个读书人自告奋勇地回家取来了文房四宝。
王琳琅将白色的宣纸铺放在院中的石桌上,凝神执笔,刷刷数笔,一个手拿长刀,满目悍然,正在拼命与匈奴人厮杀的青年,顿时跃然纸上。兵甲血迹斑斑,长刀寒光凛凛,青年龇牙咧嘴,纵身而起,长刀划着凌冽的寒光,正砍向一个匈奴兵的颈脖。
身后的远景,是金戈铁马的战场。人影攒动,喊杀声震天,于悲壮惨烈之中,有一种力透纸背的英勇与无畏,真正震撼人心!
画已画完,但王琳琅的笔势未停,两行纵任奔逸,恣意挥洒,仿佛银钩铁画一般的诗句,出现在画右上方空白处: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
字体收放自如,情绪跌宕,诗句豪放无畏,慷慨英勇!一时间,识字的人,震撼得呆呆滞滞。不识字的人,惊愕得呆呆愣愣!
“爹爹!”小河对着画上的人,声音撕裂般地喊道。
看着泪人儿的孩子,王琳琅伸手,轻轻拭去他眼角的泪,“小河,我将这副画送给你,当你想你爹爹的时候,你就看看!”
说完,她对着佝偻着身子满目苍然的老汉,恭敬地施了一礼,“老人家,这些东西,您仔细收好,将小河好好地抚养长大,长成像他父亲那般的英雄!”将那些沾染污渍的旧衣物,装着抚恤金的钱袋子,一一地放回到老汉的手掌之中。
转身离开时,王琳琅微微瞥了那个手腕被咬得鲜血淋漓的卫兵。她的手指一动,一盒药膏,像是翅膀一般,在空中轻盈地一晃而过,落到那个卫兵的怀中。
虽不言语,但是深沉浩瀚如同星空一般的眼神之中,流露出的赞赏,像是流星一般,点亮了那个卫兵因为激动略显呆滞木讷的面孔。
北风从巷口穿堂而来,撩起了王琳琅白色的袍角,像是旗帜一般,在风中乱飞狂舞。她缓步离去,颀长的背影,在冬日的暖阳之下,映着周围洁白的大雪,投着一种傲骨风韵,似乎比灿烂的阳光还要耀眼。
“这人是谁?”捧着文房四宝的书生,视线从石桌上的图画之上,呆呆地转移到那个傲雪赛霜的背影之上,有些痴傻傻地问道。
“那是我们郎城的城主!”小队长无限崇拜,与有荣焉地说道。
这般接触百姓,关爱民众,凝聚人心的举动,定要好好地宣扬出去,为郎城万丈光芒中,增加一丝温暖的色彩,小队长颇有大局意识地暗暗地想到。
出身于顶尖世家的士族门阀,城主大人一向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行踪不定,神秘莫测,高高地在云天之上。哪想当这人从云端走下,竟是这般地亲善,和蔼,温暖,就像是这冬日的阳光一般,给人暖到骨子里的温度,以及明媚如春天的希望!
城主!
城主!
城主!
周围之人,惊呼声不断。似乎每一个在场的人,都被这突然而来的消息给震动了。身体僵硬,嘴巴大张,眼睛瞪得溜圆,仿佛受到了电击一般!
副城主是一个文人雅士般的俊朗青年,已经够让人惊讶得了!哪想城主大人却更加年轻,更加俊美?只是,看着虽然温暖如阳光,但气势惊人,风骨冷冽,使得人只有敬畏之心,却根本不敢轻易地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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