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黎瑾恒与姜靖明促膝长谈,让我先行回去歇息。我在院子里转悠好一会儿,迎着不远处的烛光过去,是姜大使的书房。门上恰好留着一条缝,我便悄悄地蹲在门下探听。
“小三儿现在回来了,你还有什么忧愁的吗?”姜夫人一边梳理着衣上的毛,一边看着正伏案处理公文的丈夫。
姜大使头也未抬,说道:“她回来是件好事,但子长却.”
“这门亲事可是先得了你的首肯,若非你点头,陛下能同意国师这样任性吗?”
姜大使沾了墨水继续写字,“你当初不也觉着子长是个好孩子么?眼下怎就把所有事都往我身上推?”
“我倒不是觉着他不好,可他夜郎的事,你难道忘记了吗?现在的小三儿虽说不是咱们原先的亲骨肉,却也是个招人疼的孩子,你忍心把孩子往火坑里推么?“
姜大使搁笔起身,走到姜夫人身侧坐下,倒了杯茶,“火坑?你这话未免有点重了。我看得出来,子长对小三儿是很惦记的,儿孙自有儿孙福,你还是乖乖等着抱外孙吧。”说完,我隐约感觉他的视线朝门口射来,赶忙退出,跑到外院去。
方走了几步,就听到有人在身后唤我的名字。
“今夜微凉,青璃不回房歇息么?”夜澜的声音映着月光更显柔和。
我微笑道:“你今夜要在府里留宿么?”
“有事与月落相商,且我也难却姜夫人盛意。”他提议到花园小亭稍坐,我点头跟随。
没有任何皮饰的圆石凳着实有点冰凉,夜澜望着不远处银光粼粼的湖面道,“我似乎有些时日不曾见过这样好的月色了。”
“大抵是这儿的地理位置佳罢。”我说。
他轻笑,转过头为我沏好茶,拿起自己那杯,稍作思考才道:“你方才是去寻姜大人?”
“只是随便转转。恰巧就走到那儿了,你又为何出现在那里?”
“我来寻你。”
我心里无端升起一种奇怪的预感,试探性地问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好与坏,得看你如何想。”他往嘴边送去茶杯。
我道:“与什么有关?”
“我们。”他搁下杯子,唇边笑意不减,“与我们所有人。”
“跟二姐说的事有关么?”我想了想,补充一句,“七子夺嫡。”
夜澜抚摸着手上的白玉扳指,“恰如默语所说,七位皇子里只有那位大皇子殿下在认真地筹划这件事。”
“是我的错觉吗?”
他嗯了一声,疑惑望来,“青璃有话不妨直说,旁的我不敢保证,但在姜家,只要是不想传出去的话就永远都会停在府里。”
“也就是说,当初的预言是我爹他们刻意让人放出去的?”难怪咏真先前与我聊天时一直在询问姜府的保密系统是否出现了漏洞。
夜澜道:“如果你要这样想,的确无可反驳。”
“这些事,你究竟知道多少?会不会至始至终,只有我一个人被蒙在鼓里,被你们当成一个棋子驱使着。”我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像是愤怒,又像是无力。这种什么都不知道的感觉真的太过折磨人了。
“怎么说呢?”他用大拇指摩挲着下唇,“我只知玄夜狼族的神谕中写明,来自异界的圣女会带领玄氏一族走向新的黎明。而我也是在夜郎内乱之时,才得知子长的守护兽就是玄狼。”
“玄狼?是雅歌吗?”
他摇头,“是老狼王。具体的我仍旧不知,但是既然他手中握有由老狼王的牙齿刻成的印章,那么他就是老狼王认定的主人。别说是雅歌,连着玄夜狼族以及我们都要唯他的命是从。”
“子长知道这件事吗?”
“应当知晓。但他,抑或者杀神并不知道的是,玄夜狼族的圣女能够对他予以制裁。”制裁?我吗?又或者说曾经的姜靖晗?
“天色不早了,再不回去,子长或许就要担心了。”不等我动作,他先起身往外走,我叫住他,“如果依照你们的说法,陛下心里早就有数了?“
“黎国虽说已然强盛得可以傲视群雄,但依旧需要居安思危。若下任君主只知吟诗作对或吃喝玩乐,岂非是在将百年基业推入万劫不复之地?可君主太过心计,恐怕也捞不到半点好处。”
“我能这么理解吗?”我试着组织好语言,“陛下想培养一个与他相像的继承人,但由于黎子长出现了变数,所以他才久久不能定下太子之位的归属,且希望通过姜家来寻得最佳人选。”
夜澜笑道:“你若有这样的想法,倒无不可。”
“我的说法究竟是对还是错?你们总是话里有话,让我根本猜不出你们到底在盘算着什么。”
“清官难断家务事,我想,还是得让你们自己处理的好。”
自花园离开时,黎瑾恒和姜靖明果然在外头等候,姜靖明看了我们一眼,说道:“大晚上的,你们孤男寡女跑到这幽暗之地是打算做什么?”
夜澜笑问:”月落是心里不痛快了么?放心,我不会拐走你的妹妹。“
“就算你想拐,小三儿也不会跟你离开。走吧,娘给我们做了宵夜,趁热回去吃吧。”言罢,他拉过夜澜的衣袖,近乎是拖似的将他带远。
黎瑾恒把手掌伸到我眼前,“听说是你从小就爱喝的白薯甜汤。”我探手过去,被他一把抓牢,只见他轻笑地说,“青儿的手可有些凉了。日后有什么话可到屋里详谈,眼下临近过年,这天倒是越发寒凉,还是好生照顾自己为好。”
我看着他,只觉陌生又熟悉,心里闪过很多想法,但最后只冲他轻轻摇着头,“只是吃饱了没事干,出来走动走动,没想到会在路上遇到夜澜大哥。”
“嗯,且回去罢。”
姜夫人熬的白薯甜汤香软糯甜,几口下去就驱散暗夜带来的寒气。黎瑾恒的勺子在碗里来回两下,似是无意说道:“你同夜澜可是谈了什么?”
“只随便说了几句。你难道在怀疑我会与夜澜大哥有什么吗?”
“自然不是。”他低头微笑,但笑容里多了些我看不懂的东西。
我咽下一口白薯,“黎子长,你还记得我们之间的约定吗?不许向对方隐瞒任何事。”
“记得。”他回答得斩钉截铁,“莫非,青儿认为我对你有所保留吗?”
我道:“黎子长,假如,我说的是假如。你以为自己胜券在握的时候,突然从半途中杀出个拦路马,你会怎么做?”
“与何事有关?”
“任何事。”
“需看我握着的是何事。若是我万分渴望的,恐怕我会出手击毙它。”
我又往嘴里送进一大口白薯,刻意模糊地说道:“如果是夺嫡呢?”
“青儿在说什么?还是先吞下再说话罢,省得噎了嗓子。”
“我刚才说,如果是比武呢?就在你将要胜利的时候,忽然出现一个人拦住你领取奖杯的步伐,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你亲近之人,你该怎么办?”
“打败他。”
“如果是我呢?”
他望向我,目光灼灼,几乎快要将我整个人点燃,“青儿当真会选择与我作对吗?我愿意以为,无论我做任何决定,青儿都会义无反顾地与我站在一处。”
“这是在一般情况下。可哪日你做出的决定伤害到公众的利益,我不会视若无睹,且还可能会与你为敌。”我放下勺子,它啪嗒一声在碗壁留下脆响,“子长,就像你当初说的,一旦入了帝王家,许多事情就不会像我曾经想的那般美好。我甚至不会为了爱情去违背我自己的良心,所以,如果哪天你犯下大错,我一定会亲手制裁你。”
“就算不能,我也不会跟你站在同一条船上。”
黎瑾恒轻笑,“青儿这话倒是有点说重了。”
“若你想游山玩水,我会陪你;想留在边地继续守护边界,我也会陪你;哪怕你踏入七子夺嫡的漩涡,我依然会陪着你一起闯。但有一点请你答应我。”
“请说。”
“无论接下来事情会如何发展,都不要将黎明百姓卷入这场战争中。你应当记得当年夜郎内乱时的惨状,黎国绝计不能走上这样的老路。”
黎瑾恒思索半晌,将碗里的甜汤一饮而尽,抹干净嘴说道:“青儿,你到底知道了多少?”
“不管我知道多少,你终究都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喜欢,最爱的人。这点永远不会变。”
他凝视着我,眼里跃动着橙黄色的烛火,“青儿,在遇上你之前,我的确有夺嫡之意,可并非我贪恋王位。只是觉着,既然我有这样的本事,为何不试着争取?可见你与那些皇子府的妃妾一道为我们的面子而战,我又觉得这些事着实无趣得很。”
“现在的局面是,哪怕你不争,大皇子也会逼着你下手。难道不是么?”
黎瑾恒的眉头皱成一团,“大哥的眼里依旧是容不得我们任何人。可要是为这帝王之位闹得人心惶惶,那才真是得不偿失罢。人活在世上,难道不是该求个心安理得么?大哥这些时日的动作着实让我不知所措。”
“不管怎么说,先把他这团火压下去再说。”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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