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我不解地看他,“我又没有梦游症。”他退回来,“听闻大皇兄与嫂子们都是睡一个被窝的。”我的脸有点发热,“你难道也想这样?会不会太挤了?”
“确实挺挤的。他还同我说有时还跟两个嫂子一起,我见过他的床,不比我们的大。”他平日都在跟大皇子聊些什么东西?
“我的床。”我纠正他,“你不是总睡那个小榻么?”
“你来之前我是睡床的。”
我随口说道:“老婆孩子热炕头。”
“炕头是什么?”
“跟床很像,也能睡人的。”虽然我对这个也是一知半解,毕竟从来没有亲眼见过。
“你似乎了解不少学问。”他命人准备浴池热水,关好门坐到小榻上,“有时我在怀疑,你会不会是个细作。”
“你见过我这种整天就知道吃和睡的细作吗?”我拉过凳子,面朝他坐着,“有这样的细作,雇主估计都得被气死。”
“像是有比来时胖了点。”
“……”
“长点肉也好,看着有精神,更漂亮些。”
我道:“等再胖些的时候你就会说,我黎瑾恒的府邸里不养猪。来人,快把她牵走。”
“祖奶奶生得珠圆玉润,祖父总夸赞她有旺夫相。”
我想起姜靖明对黎瑾恒的评价,一时笑出声来,姜靖晗旺夫,黎瑾恒克妻。这究竟是什么奇怪的搭配?
他严肃道:“你笑什么?不可亵渎先人。”
“不是在笑祖父和祖奶奶,只是想起些有趣的东西。”
“你们下午说的话我都听到了。姜兄不喜欢我这事,我是知晓的。”他耷拉着脑袋,隐约有几分像挨训的小学生,“但总该有个皇子出来守护黎国的疆土,守护黎国的百姓。”
“我们如今的和平日子是众将士日夜拼搏而来的,你的决定没有错。至于我那位大哥,他向来挑三拣四,要不是因为武功高强,早就被人揍得连我娘都认不出。”
黎瑾恒抬头,有些无奈道:“你这样说自己哥哥,不怕他寻你麻烦么?”
“不怕。他要是来了,我就往你身后躲。怎么着你都得保护我的,对吧?”
“嗯。我会。”他说。
这晚的炭火烧得往日更旺些,屋子里暖烘烘的,芷茵姑姑将窗子开了个小口,便同一干侍仆退下。
黎瑾恒换上新寝衣,刻意在我面前晃了两圈。我裹紧被子学蚕蛹,只露出个脑袋问他,“你以前带兵时也是这样子讨你副官的嫌吗?”
“那时都打赤膊,连三九天也是如此。”他坐到榻上,“刚回朝那一阵子母妃每天勒令让我穿寝衣,我是怎么穿怎么不舒服。”
我想象不出黎瑾恒光着膀子的模样。
“那时你不是跟着纯阳长公主练兵吗?她没说什么?”我伸过头去看他,他正掀开锦被,蛇一般钻了进去,翻身时恰巧与我四目相对,便笑答道:“纯阳姐倒是没抱怨过。只是见着一个就要和他比试,说是输了就不允许在她面前赤身裸体。”
“然后呢?”
“只有我是和局,她就说随我喜欢。”
我噗嗤一声笑出来,“纯阳姐倒是个狠角色。”黎瑾恒道:“她虚长我几岁,可从来没有半点姐姐的样子,成天就会拿我幼时跟瑾祈逃课的事当饭后笑料。”
“逃课确实不对。”我说。
“那时候不懂事,太傅教的课我过去又跟国师学过,自然是没多少心思。”他忽地弯了眼,“你幼年如何?也逃过课出去看烟火吗?”
“没逃过,就算没去上课也会事后补假。”细想之下,我过去这二十来年真的是个不折不扣的乖乖女。唯一让父母有些不满的,大概就是拿了生活费跑去看演唱会,后来每天节衣缩食过得像个苦行僧那件事吧。
黎瑾恒有点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可你看上去很活泼。”
“活泼的女子就一定会逃课么?”
“唔……话也不是这样说。”他思索片刻,“那,你会想家么?”
“你是打算招我哭吗?”我问。
他别开眼,声如蚊鸣,“你要是想哭,我可以把衣服借给你。”
“我有手帕。”
“那我把肩膀借给你,纯阳姐说我的身板宽,可以撑得住一个人的重量。”他把头旋回,目光灼灼。
我只觉两颊烧红,果然不该同意宜儿多加那两块炭。
“快睡吧,明天不是还要上早朝吗?”不等他回应,我下床吹了旁边蜡烛,套好灯罩重回被窝。
黎瑾恒道:“我下朝直接同大皇兄回府,到时会让马车来接你过去。莫要迟到。”
“好。”
“明日可以穿昭阳送你的那件衣裙。”
我想了想,“那件月白色的?”又转念问道:“你怎么突然关心起我的服饰了?”
“你穿那件会很好看。”
黎瑾恒是把甜言蜜语集背下来了吗?
“你也快些睡罢,梦里有糖吃。”接着,是一阵平缓的呼吸声。我的心却跳得有点快,这间房未免也供得太暖了些吧?
翌日。
我依照黎瑾恒所言提前到达大皇子府,他的府邸比黎瑾恒的稍大,入口两旁还各种了一大片竹子。来迎接我的是另一位侧妃如烟,听我问起兮雅,不紧不慢地回说她在准备酒菜,又浅笑着同我细语。
见到黎瑾恒时,我这才明白他让我换上这件衣服的用意。他早上离得早,我只偶然扫了一眼,没想到他选了与我同一色系的外衣,就像是我们约好要穿情侣装似的。
如烟静立一旁抿唇微笑,黎瑾言朗声大笑,“四弟与弟妹新婚燕尔,真是如胶似漆啊。”
“让大皇兄见笑了。晗儿之言,我总该是要听的。”他拱手说道。
黎瑾恒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是什么时候练上的?竟然还不会脸红心跳。
黎瑾言迎我们进内厅,命仆从为我们上新茶。
“这贡茶你们可得试试,听闻用雪水泡出来的味道最佳。”
他接下来给我的感觉就像是巴不得让全世界都知道自己有多少财产的暴发户。
茶是贡品,茶具是贡品,就连煮茶用的雪水也是从贡梅枝上刮下来的。我想,他怎么不说自己也是个贡品呢?但凡是上供给最高统治者的人和物都该得此称呼才对。
“贡品”说:“四弟妹果如传言中那般清新脱俗。”
清新……脱俗?这不是我无话可夸时用的词吗?果真是因果循环,报应到自身来了。
“晗儿着实与都城里的女子不同。”黎瑾恒笑着说,“是位很特别的人。”
特别?特别傻吗?
有小丫头来请午膳,黎瑾恒行路时停了停,落在我后方。如烟在介绍院子里的花草,大多是陌生的,黎瑾言有时还在前头补充两句。
兮雅正在饭厅指挥他们摆盘,见着我们喜笑颜开,忙迎上来道:“殿下你们来得这样快,这菜还没有上齐呢。”说着又转回去催促两句。
黎瑾言道:“四弟四弟妹见谅,他们平日里懒散惯了,手脚不大利落。”我瞥见一名丫头幽怨地看了他一眼。
兮雅又催了两声,冲着一边管事模样的男人使了个眼色,那为我们带路的小丫头就被带去后头。至于要做什么,我不知道,不过往往不会是什么好事。
前菜并不多,只是兮雅追求尽善尽美,她本想再纠正几句,眼神一触及我们便改口让那些人都先下去。
这么一番折腾之后,总算是能落座。
兮雅率先敬了一杯酒,以表自己的失误之责。黎瑾言轻训她两句,顾自同她对饮一杯。我偏头瞧黎瑾恒,他正对着一盘拌萝卜发呆,我伸手戳戳他,低声问:“大皇子府的腌萝卜有家里的脆吗?”
他轻笑着摇头。
如烟佯惑道:“殿下怎么和姐姐喝起交杯了?”
兮雅如梦初醒,稍显尬色,举起酒杯道:“妾失礼了,还望四殿下四皇妃见谅。”黎瑾恒不作回应,我道:“空腹喝酒容易醉。”
黎瑾言这才拦下她的手,“不过是家人之间吃顿饭,别弄得像赛酒会。”说着,他用筷尖点着附近几个碟子,向我们介绍名字由来和做法。初衷很好,说的故事也很有趣,可不知是他的说话习惯还是旁的什么,他总爱在末尾添上一句,你们在边地生活时定然没吃过吧?
是他对边地的要求太高,还是我太过乐观?在姜府待嫁的日子,姜家人好吃好喝地养着我,以至于后来险些穿不进嫁衣。他那些奇怪的印象只怕还停留在二十年前吧?
这好一阵子下来,我担心菜要凉,好在如烟适时婉言劝阻,我们才终于吃到一口热汤饭。沿袭着府里的惯例,黎瑾恒和我吃饭时并不交谈,只听他们聊这日的支出和各房的恩仇。
察觉到我们的沉默,黎瑾言道:“是这菜色不合口味吗?”他说这话时目光还在那几个快见底的盘子上徘徊,我忍不住抬头瞟他一眼,这不是典型的没话乱找话吗?
收回眼神时正见黎瑾恒动动嘴唇,抢前一步说道:“自打黎瑾恒咬到两次舌头后,我们就约定好吃饭时不说话。”
黎瑾恒别过头来,冲我笑得诡异。又转去同兮雅道:“劳烦嫂子递个醋瓶。”
他刚才想说的是这句话?我低头装作不经意地四处打量,倘若能走运找到一个小缝,我必定毫不犹豫地跳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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