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竟是大皇子府的侧妃。我同她并不熟悉,昨夜只是打过照面,连句寒暄都不曾说过。
她见我过来,抬手擦了擦眼角,勉强笑道:“妾冒昧了,还望四皇妃海涵。”我驱散厅中人,只留宜儿在身侧伺候,又引侧妃坐下,她捏着帕子欲言又止。
“宜儿,你去泡杯茶来。”
宜儿闻言退下。
侧妃这才开口,“妾名葵,娘家姓舒,表字兮雅。”
“家父是舒大人?”
“正是。”
舒大人与姜大使有几分交情,听说曾经定过娃娃亲,可不知为何后来不得而终。
宜儿奉茶上来,很快又自动退下。
“舒娘娘来找我可是有事相商?我见你神色有异,是受了欺侮?”
兮雅摇头,指尖紧贴杯沿,“我只是想来看看你。仔细算来,我们约有七八年不见了。”
“我挺好的。”我说。
“原先听闻有皇子送聘,本以为你会挑中六皇子,毕竟他同你性情最是相似。”
我端起茶杯,作势喝下一口,捂在手心里取暖,“这话不好随便说的。”
她讪笑,“见着妹妹太过高兴,一时口无遮拦了。”
“你刚才在哭?”我指指她眼角的红晕。她慌忙掏出怀里的小镜子探看,笑道:“久别重逢,喜不自胜而已。妹妹莫要多想。”
我自然是不会多想的,毕竟着实同她不熟。
她不多留,只说了约摸一炷香的话。问她缘由,她回说要去伺候大皇子洗漱,我也不多挽留,只送她到大门口坐车。
“妹妹若有烦扰,可随时到大皇子府找我。”她上车后掀开帘子这般嘱咐着。我点点头,目送她远去。
转身准备回府,便听身后有脚步声靠近,略微让了让身子由对方通过。只听那人问道:“不冷么?”说这话时,他已走到我身旁。
我偏头一瞅,就见一条披风落下,正正当当地把我的身子裹牢,我动动鼻子,隐约嗅到一股子汗味。
这是打算让我帮他洗衣服吧?
黎瑾恒站在门槛后喊我,“你还在发什么呆?我不会给你金子。”
“……”
我快步走过去,一脚跨过门槛,将他甩得老远。黎瑾恒很快赶上来,导游似的把我引到厨房。
“昨日饭里甜甜的东西是什么?”他摆出一副虚心求教的样子。
我忍不住冷笑一声,无事献殷勤,原来在这里等着呢。
我先不回答他,只问道:“你喜欢吃甜食?”他当即正色,“偶尔。只是昨日的滋味确实值得回味。”
“洋葱。”我从菜筐子里挑出个完整的,“就是它。”
“原先府里没有这个。”
我道:“是我吩咐他们采购的。”
黎瑾恒不多言,顾自离开。我追过去,脱下披风塞进他怀里,“越穿越冷,不如不穿。”
“你与兮雅皇嫂是熟识?”黎瑾恒随便折了两下,顺手搭在胳膊上。
“算是故交。妯娌之间多交流感情,难道不是好事么?”
黎瑾恒道:“这话没错。”又很快继续道,“不过你需多留个心眼,前朝后宫,沾着了就再也无法脱身。”
他最近似乎变得有些健谈?该不会是……
我调笑,“你是不是想吃点特别的菜肴了?”
“这是其一。”他说,“其二,你我既已成婚,我便要对你负责。”
“在生米没煮成熟饭之前,我是一定不会让你负责的。”我这么保证着。随后,恍然想到什么,说道:“我送她离开的时候并没有见到你。”
“答案你日后便知。”
说罢,他往书房的方向踱去。
破天荒地,黎瑾恒今日留府吃饭。厨娘们欣喜异常,一时刹不住手,摆出满满一大桌子菜来,其情状不亚于满汉全席。我撑着腮帮子愣神,宜儿站在一旁问我想吃什么菜,黎瑾恒回了句随意,我一个激灵瞧去,原来是同芷茵姑姑说的。
“小姐想吃什么?还是想先喝点汤?”宜儿复问。
“喝汤吧。”我说。
她小心地呈上一碗,我低头一观,冬瓜莲子瘦肉汤,另附两颗枸杞。说到底,还是这些贵族人家会吃。
黎瑾恒吃饭无声,边上伺候的更是安静,桌对面立着几名厨娘代表,直挺挺地等待赏赐。我不喜欢这种被人盯着看的感觉,有点像是动物园的猴子,便道:“你们自个儿到账房领赏去,这里有宜儿和芷茵伺候就行。”稍年轻些的一位厨娘不住朝黎瑾恒丢眼神,对方丝毫无感,顾自嚼饭,她一下子泄了气,跟着长辈们离开。其余侍女小仆也逐一告退。
黎瑾恒撂了空碗,谢绝再来一碗汤的请求,起身准备离开。我问他要往哪里去,他顿足,却没回答。又经过片档,拔步走了。
“他从小就是这性格么?”我问芷茵姑姑。她把原先要给黎瑾恒的汤转移到我身前,“殿下独身惯了,先前在六皇子府用膳也未见这么多人陪侍。”我又问她,“我父亲说他是名将帅,平日里行军打仗不是要同士兵们吃大锅饭么?他不介意?”
“军营自然与皇子府不同,那些人随意惯了,殿下与他们相处也更自在些。”
我放下碗筷,缓慢站起来,一不留神就吃撑了。那些个仆子丫头们听得芷茵姑姑召唤,蜂拥而归,我不便多留,就让宜儿搀我去花园。
秋日悄然而至,池里的荷叶蔫蔫地垂落,风过时偶尔抖落两下黄枯大半的伞面。我手扶廊柱,所见之处是大片大片的金光,有水珠自叶面上滚落,晕出极不明显的涟漪。
“只可惜我们来得晚,听他们说每年夏天这儿有许多的荷花,有时还能去摘莲蓬吃。”宜儿轻叹口气,“只能等明年了。”
“桂花开了。”我说。
“小姐可是想吃白糖桂花糕了?”
我摇头。
不知道现代的时间是不是和这里相同,我那位小妹妹是否已经踏入梦想的大学了?以前总嫌她话多,现在着实想念。
“小姐想家了吗?”
“想了,可不见得能回去。”
宜儿唔了一声,“这儿离姜府的确远得很。”
“你先回去歇息,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宜儿走到不远处的大石头处,“我就在这儿坐着,不打扰小姐。”
“可以。”
我凝视离我最近的枯叶好一阵子,不禁萌生困意,转头去看宜儿,她耷拉着脑袋背靠假山小憩。我随手摘了朵野花,轻手轻脚靠近,正想别在她发间,就见那名在厅中不断送秋波的厨娘端着一个白玉盅前往别院。
府内除芷茵姑姑一众侍者居住的别院外,还有供主子们使用的院子,各府布局不一。黎瑾恒喜静,别院里就只用作学习和休憩之途,六皇子略活泼,所以他的则常用于休闲享乐。
我顺着她的步子延展,显而易见,她是奔黎瑾恒的静心堂去的。
看上去像是有八卦?
我徐徐跟上,躲在静心堂外的树丛里。她敲了两下门,无人回应,又深吸口气冲里面道明来意。
仍旧无应答。
大概是她抓了个空。
再经过些时候,久到我双膝发麻,才听到里面幽幽传出来一句,“我不吃,你下去罢。”
那厨娘紧咬下唇,看似快哭了,我亦是。她再不走,我恐怕就要跌倒。
“殿下明鉴,奴有事禀报。”
“厨房的事报予芷茵,更大的去请皇子妃处置。”
她挺挺脊背,“奴所告之事比这些都重要,些许还涉及黎国皇孙血脉。”
“进来。”
皇孙血脉?我晃悠悠爬起,蹲在窗边听墙角。碗盏落地,黎瑾恒一声大吼,我猝不及防被跑出的厨娘撞个正着。我大窘,她恶狠狠剜我一眼,跑远。
“把美人计施在黎瑾恒身上,有点浪费了。”我冲她的背影喊道。她踉跄一下,跑得更快。
“你方才说,谁浪费?”黎瑾恒施施然踏出,脸上残着浅浅红晕。
我一把将花摁到他手里,调侃道:“送你花,记得请我吃饭,不然我也要同你商谈皇孙血脉一事。”
“你提,名正言顺。”
我扯出个微笑,“你不想和她有关系,干嘛砸汤?多浪费啊。”
“汤内有药。”他倏地一低身子,和我离得极近,伸手轻轻摸了摸我的头,“这事交由你处理。”
我抬手贴住他额头,稍稍使力把他推开,“干嘛呢?青天白日调戏良家少女?”
黎瑾恒面色又深了一深,“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我做什么都是合乎礼制。”紧接着,像是被酸到牙,神情诡异道:“我着实不擅长这些。”
“有种说不出的违和感。”我道。
我这话像是把他惹恼了,连着三四天没和我说过半个字,在长廊擦肩时都不似前些日子那般丢个眼神过来。
他本就不爱待在府里,现在倒好,除去早朝的时间就都在六皇子那里窝着,我托人去探过口风,得来的回复都不尽人意。
宜儿劝我去道个歉,服服软。我自认话说得有错,当日就同他赔罪,那时他不表态,原以为是接受了,谁想到接下来还会有这么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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