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们都去哪儿了?”
身后,王瑾不断的问,但是令狐唐并没有回复他,只是领着卢植的坐骑向着前面的大山赶去。
适才数了数现在卢植将军身边不过只有十人,若是真的再遇到敌人,只怕就真的没有丝毫活路了。
“小哥,你这身手很好啊,怎会还是一个小卒呢?”
卢植和善的声音在令狐唐身后响起,也不知这将军在这个时候怎么还有心情来问这事儿?
“穷!”
他无心回答,因为这个问题,自己也问过自己。
为什么,别人身手没有自己好,反而能够成为军侯司马?
为什么自己明明有这么好的身手,却只能成为这么一个小卒子?
草草回了一个字,一个现实无比的字,或许这就是自己思索的答案吧?
卢植住了口,低下了头不知该如何去回应面前的令狐唐,这个拼尽一切挡在自己面前保护自己的人。
不知为什么,心中竟然有些酸楚。那一份酸楚,是来自于无法扫清叛逆,安定朝廷?不是,好似来自于更深处的东西,好似来自于面前这个令狐唐?不是,而是与他一样命运,而自己却又无能为力的人。
上了小山,众人方才得以喘息。
“翻过前面的山梁,再往前就是浍水了。”
令狐唐指着前面蛰伏在黑暗中的巨兽,只要翻过了这山就算是避开了敌军,远离了这修罗场。
“歇会吧!”
众人将卢植从马背上扶下来,坐到了这山顶的一块石头上。
看着渐渐亮起的天,卢植谈了口气:“趁着夜色,你们走吧。”
“将军!”不用说,都知道卢植是什么意思,众人再劝道。
“走吧!”卢植摆手,道:“带着我一个老朽,你们过不了这山梁。这辈子,我算是活够了再活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了,你们还年轻,还有大把的活头。”
“将军!”众人再谏道。
“走!”卢植呵斥,道:“敌军很快就围过来了,彼时谁都走不了,走!”
在卢植的厉声斥责之下,人们徐徐离去。
唯独令狐唐与王瑾还在此处。
“你二人为何不走?”
“别人可以走,但是我不能!”王瑾故作轻松,索性也不把卢植当做将军,只是坐下道:“因为,我姓王。”
卢植没有说什么,只是看向令狐唐。
“以前我挺怕死的,只是现在却想通了些。走了,不过是换个地方死罢了。既然将军名满天下,能随着将军死在这里,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卢植叹息一声,也不再说话了。
天渐渐明了,那远处的大地上,庞然大物正缓缓向着这里过来。
“我这一辈子南征北战,志在扫清叛逆,匡扶皇室。却是到了现在,才算是大彻大悟。”卢植开口了,他释然了,这辈子风风雨雨,在这即将死去的时候,他终于算是悟了。
“原以为,此生所做之事并无过错,乃是大义。只是与公振接触之后,只是在这北军统率之后,我才算明白。”
二人并未说话,只是认真倾听着。
“我这辈子做了很多错事,很多无法挽回的错事。如果给我重来一次的机会,我想我也会继续做错。生而为臣,自当上效天子,下抚百姓。只是我此生却并未能够再见明君当道,四海升平。”
“此生,唯一的错事,是平黄祸。此生,最不悔的,是教出玄德。以前,总把天子放在了百姓前,却忘记了天子源于百姓,我等也是源于百姓。为了一家之义,坏了天下大义。为了那迂腐的忠,造了太多杀业。”
“既然,此生再不能重来。那么就让这一身,在此划上终点。为臣死忠,若有来生,再为黎民吧!”
也不不管身边的二人到底是不是能够明白,他只是一个劲的倾诉着。
山下,骏马纵横,庞大的军阵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
只是,那前阵却见不得刘玄德的身影,或许他自己也不忍再见到那个曾经教授自己的师父吧?
卢植站起身来,长长吸了口气,向着那前阵的人拱手,用尽自己的力气喊道:“刘伯安、刘公山、刘玄德、韩文节”他将领兵之将的名字都叫了一遍,方才道:“今,卢某战败,无话可说。只是,万望诸位念在昔日之谊放过某最后忠随之士!”
“哗嚓!”
长剑出鞘,他架了自己的脖子上。
王瑾伸出手去,想要夺剑,指着远方道:“将军,援军,那里是援军,切勿要做什么傻事啊。”
令狐唐并未去劝,他心中知道,如果卢植真的死在了这里,或许对他而言是一个归属。
正如他所言,为臣死忠。
活着,更多的只是折磨。
死亡,或许便是解脱。
卢植的鲜血从脖子处喷射出来,溅在了自己的脸上,那是忠臣的热血,便是这寒冬三尺的雪只怕也会为之融化。
“轰隆隆”
苍天咆哮,雷霆纵横。
好似也在愤怒,愤怒这些人逼死了这大汉的忠臣。
王瑾哭了,这是自己认识他一来第一次哭。
我坐在了地上,有些不知所措。
身边依旧传来卢老呜咽的声音,但是我依旧是适才的那个想法,死得其所。
后来,我听主公说起。
他说卢植的自杀不是被谁所逼,而是因为内心的崩塌。
因为这东路军直接决定了整场战役的胜负,而他败了,败了也就意味着此番南征彻底失败了。虽然,这败并不能怪他。
毕竟,三万乌合之众去抵挡十几万训练有素的士卒,正面厮杀,便是项羽只怕也不敢说绝对能赢。
他毕竟是人,不是圣人。
败了,此生再无法看到汉室复兴的希望,无法再看到明君掌朝的希望,他看到了即将到来的乱世,那无休止的厮杀。
心崩塌了,人活着也只是行尸走肉罢了。
死,也就没有什么了!
此生唯两愿,上安社稷,下抚黎民。
卢植在生命的最后一程,彻底悟了,明了此生是非,再看来世功德。
他的手上紧握着一卷帛书,指着苍天,用尽最后的力气想要控诉,可是那手最终无力垂下。
令狐唐将帛书取过来,瞥了一眼之后便交给了王瑾:“皇帝死了,卢老苦心想要维护的一切都没了。”
他的声音没有波澜,没有悲哀,这一切恍若与自己毫无干系一般。
倒是王瑾却突然放声大哭起来,哭得那般的悲怆。
那山下的军阵,不知为何突然向着南面匆匆而去。
依稀间,令狐唐好似看到了那远处的天边,驰骋而来的白潮,就像是天地的震怒,那平地里起的雪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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