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表现的如此落落大方,墨言卿也稍稍放松了神情,将身子往后靠在轮椅背上,笑说:“皇上如今都执掌政权了,还这么小孩子行径。洪公公是皇上贴身伺候的人,小心些,总是没错的。”
墨子良靠在矮几上,一只手撑着额,尾指轻轻地扫过眉峰。听了宝亲王的话,他脸上便露出苦笑来,说:“常言道,不在其位不谋其事,从前看着先帝爷夙兴夜寐处理政务,总是怨他不肯多花点时间来陪一陪朕。如今自己坐到了这个位置上,承祚就在后院里,朕也是没有心思再去看上他一眼的。当初,先帝爷常说最羡慕的人便是王叔,此话不假矣。”
君王话中带着淡淡伤感,令墨言卿脸上的笑容也稍稍凝滞。他低眉看了看搭着薄毯的双膝,也露出了苦笑来,“皇上是羡慕臣这一身的毛病吗?”
叔侄两个闲说几句,外头便传说:“皇上,莫大人来了。”
洪松忙去外头,将莫怀恩迎了进来。
莫怀恩进来见了皇帝和王爷的礼,轻车熟路地将随身的药箱搁在矮几上,上前替皇帝诊脉。
片刻后,莫怀恩奇道:“昨儿皇上脉搏还虚浮无力,这时看着倒是大好了,气色也红润了不少。”
洪松忙道:“适才宝亲王给了皇上一粒药,皇上服了之后,脸色才渐渐好转的。”
莫怀恩回头看了看宝亲王,眼中满是惊奇。
皇上究竟是中了毒还是染了病,这一点他都还没有诊断出来,这些时日也不过是用些进补的药给皇上吊着。但从刚才的脉象来看,皇上的身体虽比不上从前,但比起六月份初诊时,要好太多了!
他为皇上调理了两月有余,都不见好转,宝亲王一粒药竟然就缓解了皇上的病症?
心中虽然奇怪,但老大夫毕竟是在宫里混老的,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又只能烂在肚子里。只道:“想来,是那药起了作用。”
他说着,又从随身携带的药箱里取出一个黑色小瓶子,交给洪松,叮嘱道:“虽说皇上身体大好,但旧疾还顽固,此药还须每日服用,一日三次,饭后温水冲服。”
洪松应了声,仔细手下。
莫怀恩又说:“老臣近来翻看了古书,寻得一套针灸之法,可以缓解皇上的疲劳。”他说着,在药箱内翻找的手一僵,忙回身下跪,说:“老臣该死,出来的匆忙,竟将针灸用的工具遗留在太医院了。”
墨子良阖眼靠在软榻上,脸上满是倦怠之色,略抬了抬手,说:“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莫老回去取来便是。”
莫怀恩便告罪出去。
眼看皇帝满眼困倦,墨言卿也辞了出来,正见莫怀恩在下石阶,便将他唤住,“莫大人留步,小王近来觉得身上不大好,想请莫大人看一看。”
莫怀恩是上了年纪,但脑子还没坏。宝亲王身边常年跟着的杨有善是他一手拉扯起来的徒弟,虽未及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地步,但也绝对能出师了。若王爷的身体真有什么不对付,是杨有善解决不了的,徒弟还能不来找师父,轮得着这位王爷亲自来问?
眼看着宝亲王被两名小童抬着下台阶,老医者站住,往前做了个请的手势,“王爷有话,请前头说吧。”
墨言卿含笑点了点头,待下了石阶,方叫两个小童往后,自己划了轮椅向前。
莫怀恩跟在其后。
至无人处,墨言卿才问:“小王叫住莫大人,是想问莫大人一句实话,皇上的身体到底如何了?”
“唉……”老医者低低一叹,压低的声音中,有些许无力与愧疚:“皇上的身体打小便弱,那些年有王爷带着习武强身,才渐渐强健起来,但也一直是用药保着,比寻常人要弱上许多……”
他说到这里,抬眼看了看右前方的病弱男子。年未不惑的男子,满头的乌发间,有几缕白发甚是显眼。
若说皇帝的身体是从母体带来的弱症,那么宝亲王的身体,就是在战场上活生生被拖垮的!
略定了定神,莫怀恩继续说道:“先帝去世,皇上悲痛交加之下,将自己逼得太紧。好不容易等到太后让步,稍稍松懈,却又赶上了两位太后先后薨世……皇后的事对皇上来说,也是打击……”
听他说了这么两车的话,墨言卿只知道一点:皇帝的身体,比从前更弱了。即便是将他体内的毒解了,照这么劳作下去,迟早也会累死。
宝亲王手上动作一停,“哗哗”的声音便消失了。他抬眼看了看万里晴空,悠悠地一叹:“近来乌拉国蠢蠢欲动,皇上为此悬心,恐怕更是寝食难安了。”
他回头看着老医者,微微垂眉,语调温和,“莫大人是太医院最好的医者,还要你多多费心调理才是。”
“这是微臣的本分,不敢懈怠。”莫怀恩忙弯腰揖礼,想了想,又说:“治病固然需要靠医者,但也得病人十分配合,否则也是事倍功半。皇上一向最听王爷的话,王爷得空,还是要多多劝劝皇上保重龙体。”
墨言卿苦笑一声,“只可惜小王没能成为一个好榜样,每每劝诫皇上,他便要小王先把身体养好。前方便是永巷了,皇上还在等着莫老,您快些去吧。”
莫怀恩便辞了,折道往太医院去,不多时便取了银针返回鹤龄宫。
适才还一副倦怠困乏的嘉囿皇帝,此刻正神采奕奕地坐在软榻上,翻着一本《三十六计》。眼见洪松将莫怀恩带了进来,问:“王叔可问了朕的病情?”
莫怀恩一面将刚才和宝亲王的对话一一说来,一面让洪松移了矮几过来,在几上铺开了银针,示意皇帝将手递出来,替他扎针。
最后说道:“自六月皇上病了之后,病势一直好好坏坏的,昨儿半夜分明病发的严重,如今却好了。看来宝亲王那粒药但真有效果。”
墨子良便让洪松将之前顾姝给的药取出来,又从靠着的软枕下取出一礼药丸,一并交给莫怀恩。
“这粒药丸,是刚才王叔给的药,朕没有吃。”嘉囿皇帝目光微凝,神色沉重,“莫大人看看,与瓶中的药,是否相同?”
莫怀恩将三枚银针扎好,方从药瓶中倒出药来,将两粒药丸仔细研磨对比良久,方回说:“两种药丸确实是一样的,且配料的成分,恰好应对皇上的病症。”
药,当然是顾姝给的解药。当时顾姝给的药十分神秘,就连莫怀恩这个熟悉他身体状况的人都毫无头绪,而现在宝亲王竟然拿出了解药?除非他刚刚好有这样的解药,可世上哪有这么巧合的事?
唯一的解释,就是如同之前顾姝所言,他的王叔,正在秘密筹谋,想要他的皇位。
“果真如此。”虽然早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此刻得以证实,墨子良的心里还是涌起了阵阵悲凉。
一开始,顾姝说宝亲王救下顾丽珠且意图夺位时,他只觉得那是一个天大的笑话。之所以配合演戏,就是想证明她错了。
谁说帝王家无情?他和王叔之间,不就将这诅咒给打破了吗?他们是君臣,也是叔侄,甚至,他对王叔的依赖,超过了先帝与顾太后。
他一直记得,是王叔将他从满是药味的书房拽出去,不顾先帝爷的反对,带着他习武强身。
也是王叔,在他被繁重课业压得喘不过气来时,从宫外寻来各类小玩意儿给他解闷;是他一次次挡在先帝的雷霆之怒前,将他小心翼翼地藏在身后;是那个轮椅上的病弱男子,教会了他帝王家的情义!
而现在,他的王叔,却在一点点地告诉他,所谓的情义,不过是不动声色的步步为营,阴谋算计。
可墨子良不明白,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
先帝尚在世时,朝中立宝亲王为储君的呼声极高,但王叔对此意义推拒了。而先帝去世时,他也曾经力劝王叔登基,他那时候也拒绝了。
所以,他是真的不敢相信,王叔会图谋那把龙椅。
“皇上?”见皇帝久久凝眉不语,莫怀恩小心地问:“i既然皇上有这么好的药,为何不早些服用呢?”
墨子良略略回神,拽紧了手中的那本薄薄的《三十六计》,苦笑着道:“药在手上,早吃晚吃,又有何分别呢?”
“可……”
君王将手轻轻一抬,示意老医者无须多言,“明日,你便对外宣称,说朕的身体已然大好,也不必每日到鹤龄宫请脉,按照往常三五日来一次便可。”
“可皇上,您体内的新病虽去,但旧疾仍在,近几月来头疼也犯的愈发频繁。”莫怀恩连忙跪下,担忧道:“若不善加调理,它很有可能会折了您的寿的!”
自己的身体,墨子良又如何不知道呢?但眼下的境况,却容不得他静下心来修养。
内有王叔与顾丽珠勾结,陷害皇后,一心盼着帝后离心,国都大乱,好图谋皇位。
外,有乌拉国边境滋事,昙国才结束与北漠的战事,正是休养民生的时机。此时若与乌拉国开战,且不说国库空虚耗不起,届时民不聊生,百姓怨声载道,他这个君王之过也。
值此内忧外患之时,他怎么敢歇下?
“照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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