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太后都发话了,顾姝只能一步三蹭地往里头挪。心里先将墨子良鞭策一顿,尔后才想对策。
从目前的形势来看,顾太后明显处于下风,把自己喊进去,显然是想要找个帮腔的。从尊老爱幼的角度来讲,她是应该关爱老人,但从今后长期发展来看,还是应该站在混账皇帝这一边。
还没等她纠结完,人已经上了玉阶,来到顾太后身前。她只好挤出两滴眼泪,先哭为敬。
虽然明知道她在装傻,顾太后却不得不配合着将戏演下去,拉着她的手,关切地问询道:“姝儿,你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吗?”
顾姝亲切地依偎在顾太后身边,凄凄切切地道:“姝儿只是突然想念母亲了,人人都说,有娘的孩子是块宝,没娘的孩子是根草。姝儿时常看着太后姑母对皇上敦敦教诲,想着从前母亲在世时循循善导,心里便难受的很。”
嗯,简而言之就是:母子团圆才是王道。
连一个傻子都懂得的道理,在场众人又不是傻子,岂有不明白的呢?
顾太后转眼看着自己侄女儿,神情复杂,久久不语。
满殿的人,也无一个说话的。
他们都在等,等着太后做最后的决定。
“罢了。”最终,顾太后开了口,也松开了拉着顾姝的手,阖眼,沉声:“玉太嫔身体虚弱,一直在太清院将养,这些年一直不愿被人打扰。如今哀家也累了,这太清院也不是什么清净地,皇帝就为她另择一处宫殿安置吧。”
此言一出,最高兴的,当然是墨子良。多年愿望得以成真,他的喜悦跃上眉梢,毫不掩饰。甚至激动的起身朝太后长揖了一礼,朗声道:“儿臣多谢母后成全。”
顾太后本是让星月搀着起身来,闻言动作一滞,半起的身子僵在半空,惊愕地抬头望向皇帝。君临天下的男人,此刻却高兴的像个孩子一样,手足无措。而他那一声“母后”,也令这位站在权力巅峰的女强人动容。
她已经,太久没听到过这个称呼了,久到她自己都忘了时间,忘了曾经有个孩子承欢膝下。
迎上太后的视线,墨子良显然也有些尴尬,仓促地移开了目光。
“明日,你来接她吧。”失去了水润光泽的唇畔,露出一个浅淡到可以忽视的笑容,“哀家乏了,你们自便吧。”
看着顾太后慢慢离去的身影,应天城连忙唤道:“太后,朝中官员受贿的事?”
顾太后缓慢的脚步停在门槛内,她微微抬头,看着天边阴云如织,阴风拨弄着她鬓边一缕不曾仔细盘好的发。她的目光慢慢地往下移,落在门口的林常在身上,落在阶前石缝中那一缕顽强的小草上,轻声道:“玉太嫔一向是菩萨心肠,这些小事恕了也罢。皇帝,你说呢?”
墨子良微微颔首,声称:“太后做主便是。”
如此,皇帝与太后之间,算是达成了协议。
这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是一件好事。可对于应天城而言,就不怎么显得那么好了。
私自释放犯罪嫌疑人的万总兵轻飘飘地走了,从始至终他未曾辩解过一句,也没有为自己犯下的错误忏悔过一句。他就像是一个事不关己的看客,来欣赏了一场不怎么样的戏剧,一场连让他开口置评都没兴趣的闹剧。
而两鬓微霜的独臂将军仍旧跪在殿中,垂在身侧的手紧紧地拽成了拳头。也许就在上一秒,他还想着,肃清朝野,还天下一个海晏河清。还想着新帝终于成长,先帝爷泉下有灵也该安息了。
可他刚才听到的是什么?
一位玉太嫔,便抵了朝中数十官员犯下的罪,很可笑吗?那些被这些贪官污吏害的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人,只怕笑不出来了,他们可能连哭都没有力气了。
“应将军……”墨子良抬步下阶,俯身将老将军搀扶起来,“现在还不是时候。”
“确实不是时候。”应天城喃喃地应了一声,看着年轻的皇帝,“先帝爷在皇上这个年纪,已经提剑上了战场。江山、百姓、生死……没有亲身经历过,又怎能切身体会呢?”
随即,他便拂开了皇帝的手,转身出门。那高大魁梧的身影,被门外的天光拉长,却显得那样孤单、凄凉。
在他提步迈出门口的那一瞬间,全身的动作都凝滞了。因为门口,站着他竭力避开的人。
“应大哥。”林樱心中有千言万语,最终化成了这样轻飘飘的一句问候,“你还好吗?”
应天城看了看眼前的旧人,确切地来说,是有点陌生的旧人。他退后一步,低头抱拳,回了一句:“林常在。”尔后,再无多余的话,侧身而去。
林樱的目光追逐着他的背影,满眼心疼。这是她按部就班听命行事的人生中,为数不多的任性流露。
屋子里,只剩下了顾姝与墨子良,以及在门边候着的芸儿与洪松二人。
顾姝还维持着靠坐在凤榻上的姿势,只是身边没有了依偎的顾太后,她的动作显得有点滑稽。她却丝毫不觉得,维持着这个姿势许久,最终轻轻地叹出一口气。
她这一声长叹,倒是把墨子良的神思也拉了回来,转身看着自己的皇后,笑道:“朕从前还不知道,皇后文采如此斐然,不去写书立传真的太可惜了。”
顾姝可没有忘记之前他做出的选择。正所谓百善孝为先,亲娘比较重要这一点她懂。可懂,不代表她不生气。于是,一声轻轻的冷哼后,她直接起身,准备走人。
眼看着佳人擦身而过,墨子良连忙伸手将她拽住,且力道还十分的大,确定不会让她再挣脱了。
顾姝意思着挣扎了两下,冷眼瞅着混账皇帝,“放手,不然我咬你。”
墨子良被她这话成功逗笑了,凑到她耳边轻声道:“陈善明已经从江南赶回来,商议着贞宁宫修缮的事,皇后要不要亲自设计一下?”
顾姝将头仰的高高的,鼻孔朝天,冷哼道:“太清院住着挺清净的,最主要是太后姑母对我很好,事事都依着我,我要一辈子老死在这里,死也不出去。”
墨子良问:“一千两黄金还搁在鹤龄宫寝殿的妆盒里,皇后不去取回来吗?”
顾姝眼神亮了亮,一个‘要’字几乎就要脱口而出了,但看到混账皇帝满脸得意的神情,生生地又给憋回去了。“太后姑母一个人住在太清院太可怜了,我要陪着她,安慰她。”
墨子良继续忽视她的连篇鬼话,“月例一万,珍珠一壶,夜明珠一壶,外加任劳任怨夫君一个,要不要?”
顾姝瞪大了眼,还未来得及回复,门口传来了芸儿的声音:“要,要,二小姐要!”
“要你个大头鬼!”相比于墨子良的无耻诱惑,贴身婢女的无情背叛令顾姝更为心痛,咬牙切齿地瞪着芸儿,“皇上,臣妾还要加一条,今年内一定要把芸儿给嫁出去!”
墨子良笑道:“可以,只要皇后开口,就是明天嫁人也是可以的。”
“二小姐,不要呀!奴婢知道错了。”芸儿连忙捂住自己的嘴,躲到了洪松的身后。
顾姝冷哼,不理会。
芸儿可怜巴巴地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皇帝,“皇上,奴婢也是想帮皇上哄好皇后娘娘呀!”
墨子良点点头,肯定了芸儿姑娘的功绩,笑道:“还愣着做什么,不赶紧去给皇后收拾行装去?”
“啊?哦,好!”芸儿一溜烟儿地跑了。
顾姝扶额长叹。芸儿这无耻的叛徒,回头一定要用金钱砸的她不再为钱所动。还有这个捏着别人弱点无限要挟的人,也很可恶,“可以放手了吗?”
墨子良不仅不放手,反而加重了力道,还把身体挪到顾姝跟前,挡住了她的去路,“朕知道错了。”
薄润的嘴唇向下撇着,两道剑眉蹙成了蚕宝宝,那眼神更是可怜兮兮。
装委屈卖可怜没问题,反正她顾姝的心肠又冷又硬还是狼心狗肺配置,根本不为所动。可问题在于,这张脸帅呀,帅的她都不好意思再生气了。
“太后姑母被我们逼的这么惨,肯定伤心坏了,我去看看她。”她强迫自己把视线从那张脸上挪开按在地上,才能勉强开口,“关于我母亲的死,也有些问题想要求证。”
墨子良成功被她话中的‘我们’愉悦了,松了手,柔声道:“朕在门口等你。”
天边乌云一堆接着一堆地闲逛,将天地之间的距离拉的更近,置身其中的人能觉出些许的压抑。从太清院祠堂传来的木鱼声,则令这份压抑翻了倍。
顾姝在门口做了几次深呼吸,都没能鼓起勇气迈进门去。
直到木鱼声停止,里头传来了顾太后的声音,“既然来了,就进来吧。”
她这才迈步入内。
祠堂很宽敞,里端供奉着笑口常开弥勒佛,两侧设有数十盏长明灯。顾太后身穿素青宽袍,跪坐在佛前,一旁置了个木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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