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汐猝不及防地猛然一怔,脑子里顿时一空,她有那么好半晌的时间几乎是愣愣地盯着阿凌,仿佛被汹涌的海水一下子拍上了岸。
天界丢失的卷宗,从不出现的陵绪武神,以及不顾一切要来破坏阴阳阵的日文武神,都在这一刻诡异地连在了一起。
不知过了多久,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不是言汐,也不是关洱,而是不知何时已经紧紧抱住言汐大腿的小阿嘟。
“小仙君,我听师尊说起过阴阳阵。”
“……什么?”言汐愣愣道。
“师尊以前同我聊天时说起过,其实这世间本没有什么阵法是叫做阴阳阵的,这只不过是一个来自鬼灵的诅咒而已。”小阿嘟定定地望着逐渐暗淡的鬼灵,认认真真地重复着他师尊的话,“聚水成海,也就是说如果有许许多多的鬼灵同时对某位神君都凝聚着同样的恨,那这位神君便会渐渐落入他们的诅咒之中,这种诅咒会在梦中吸食他的神识和性命。”
小阿嘟拉了拉言汐的袖子,继续道:“师尊说,一旦落入魂灵的诅咒就永远也没有了出阵的可能,因为没有任何一个神君可以同茫茫无边的性命对抗,即便你成为天界至尊,成为三界之神都不行。师尊常常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对人如此,对神也是,所以我们就算贵为仙神,也不能小觑任何一条生命。”
言汐一言不发地盯着他。
身后的女鬼咬了咬嘴唇,剧烈的痛苦令她颤抖不止,但她开口说话的声音却一如既往的轻且冷。
“你师尊真善良……只是可惜我们都没有遇到过如此通透的神君。”
关洱追问:“是陵绪让你们这么做的,还是你们让陵绪这么做?”
“我们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做阴阳阵,只是带着日益增长的仇恨在忘川河岸混沌度日,等待着命运给我们的安排。但是某天我们忽然发现,只要见了与日文武神相关的人或物,都会不自觉地愤恨异常,连带着深渊里的烈火也愈加强烈。”
鬼灵看着渐渐透明的身体虚弱道,“后来公主……陵绪武神来过一趟,不知如何得知了其中的联系之后又带着一颗淡蓝色的石头来过一趟,把它埋藏在深渊底下。从此我们发现每一个禾盛的亡灵的都渐渐与烈火相联系,渐渐地与日文那东西的神魂相互感应,我们能感受到他的神魂被烈火吞噬,也就是他的生命在消失。”
“后来有一段时间,日文拿东西的神魂突然加强,但是同时从人间飞来鬼域的冤魂越来越多,他们有些也直接或间接地成为了你们所说的阴阳阵的一部分,成为烈火的一部分……”
阿凌的声音逐渐消失,与在他们头顶疯狂燃烧的火焰融为一体,化为呼啸而过的风声。
“师尊还说……”小阿嘟似乎并不惊讶女鬼的消失,而是仰着头盯着言汐的双眼道,“说一旦阴阳阵形成,任何人、鬼、神都能为它守阵、护法。小仙君,你说除了那禾盛的亡魂,会不会其实很多人都在不知不觉中就帮助了阴阳阵的形成和运行了呢?”
言汐和关洱同时一怔,冰凉的手指尖骤然发抖。可小阿嘟恍如不觉,眼睛似乎钉在了言汐的脸上,无意识地重复着不久前他师尊那通几乎能让他睡着的话。
“师尊说,这世间最厉害的并不是阵法,而是人心。它们是最柔软的最脆弱的,同时也是最坚硬最锋利的,一旦被它们盯上,花能开冰能化,山能崩地能裂。”
……
言洲一只手用力地拍落身上的白灰和尘土,一只手紧紧握着一小撮淡蓝色的火焰,微微弯起的眉眼在火红的烈焰中显得格外透亮。
他歪着头打量了半晌花朵与烈火并存的风景,像傍晚天边的火烧云般,巨大的红色把天空完全遮蔽,如云层一般的浓烟凝结成无数形状,像峰谷崖间乱石,像海面滚滚巨浪,像深渊里的一切。
他双手一起一落,无边的巨火渐渐变成一缕缕白烟,像无数道涓涓细流一般潺潺流淌,经过他的掌心,落入身后的深渊里。
言洲无视身后逐渐合拢的深渊,迈着轻脱的脚步缓缓向前。随着他的脚步在地面落下,那些不透风的白色花朵完全依着他的两旁散开,平滑的地面完美地为他铺开,通向远处隐隐倒映着月光的冰面。
“姐姐,我回来了。”他轻笑着从身后拥着他姐姐入怀,手臂环到她的面前,亮起蓝色的小火焰,“深渊底下有冰霜琉璃。”
他姐没有接,而是转过身来仔仔细细地把他检查了一遍,问道:“有没有伤到哪里?”
他还没来得及摇头,关洱两指就探到了他的额头,清凉的感觉徐徐流遍全身。
“没事,就是有些累到了。”关洱松了口气道,“你把你姐姐吓坏了。”
言汐没有承认,但也没否认,而是给言洲倒了一杯热茶,“没事就好。日文武神关在后院。”
言洲开心地喝下了茶,然后冲关洱眨了眨眼睛,道:“谢谢关洱哥哥!我去打架啦!”
“去吧,”关洱漫不经心道,“打完赶紧回来做红烧肉。”
“好嘞!”
言汐看着言洲异常兴奋的背影,眼角抽搐:“哥哥,为什么要他回来做饭?”
“他把鬼域烧得焦黑焦黑的,厨娘跟着居民们去参观了。”关洱幽幽叹气,“现在小洲又去打架了,肯定热闹得紧,看完要和大家聚在一起讨论,就更不可能那么快回来了。”
……
被烧得焦黑的鬼域第一次迎来这么热闹的场景,居民们仿佛是参观旅游景点一般认认真真地踩过每一块碎屑,手指摸过还残留着热温的碎石,神采奕奕地探讨着这场新鲜的大火。
“真是太壮观了!”
“就是就是!这得多少年了呀,天天都是蓝色的冰面,好久没看到黑色的土地了!”
“这炭火的清香,这是太好闻了!”
因为连鬼灵们也没有见过冰城百姓全体出动的场面,本来还在瑟瑟缩缩地与他们互相打量,但后来发现对方似乎也并不是什么正常人,于是干脆加入了观赏的队伍,有些胆子大些的还给他们讲起了事情的经过。
而在鬼域的中心,言洲看着与他相对而立的日文武神,神情宁静。
他们上方浅蓝的天空忽然被火光掩盖,日文武神看着言洲腰间已经变成了黑色的令牌,发出一声哀叹:“你替我毁了阴阳阵?”
言洲哈哈笑了几声,然后摇着头道:“没有人能破得了阴阳阵,没有人。”
日文武神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他也不知道眼前的人在深渊底下究竟看到了什么,经历了什么。
但他并不在意。
“我没有杀你,你为何如此恨我?”
“你杀了我姐姐。”言洲咬着牙,仿佛永远不会松开一般,“我曾经说过,谁伤我姐姐一根头发,我便让他永不见天日。”
话音一落,满天的火光剧烈地涌动起来,一簇簇火苗在日文周围四处喷溅,沿着复杂的轨迹渐渐形成包围圈,原本焦黑荒凉的土地瞬间变成恐怖的火场。
“你……”日文一声惊呼脱口而出,“你能操控深渊的烈焰?!”
“我还能号令鬼域呢,你信吗?”言洲得意地问道,“也能操控冰城的云雾,厉害吧?”
日文武神吓得一抖,惊恐的目光越过言洲的头顶,遥遥望向远处依靠在一块冰石旁的两道身影,某种猜测渐渐涌上心头。
魔尊并不想当魔尊,他想。
“武神,你做的事,我要千倍万倍还给你!”
话音一落,日文武神还没看清,一把金色的长剑已然插入他的胸膛。
太快了,快得他连对方何时唤出法器的都没有看到。
“这第一剑,为我姐姐!”言洲猝然发力,锋利的长剑瞬时穿透胸膛。
日文咬着牙强忍着没有发出声音,但剧烈的痛楚夹杂着滚烫的火光在他身体里燃烧,仿佛全身血液都在一瞬间被煮沸。
“这第二剑,为我姐姐!”
下一刻,另一把裹挟着熊熊烈焰的金色长剑毫不留情地穿透他的腹部,鲜血喷涌而出。
“这第三剑……”
日文掌心深处的一股强大法力轰的一声从胸膛的长剑上破开,变成一波巨大的气浪翻滚而去:“还为你姐姐吗?”
“……为我姐姐!”
言洲毫不顾忌迎面而来的法力,他眼睛都不眨地直冲而上,咬着牙把结着冰霜的剑狠狠刺入日文的肩膀。
“第四剑……”言洲冷冷地看着毫无还手之力的日文,一只手拿出一把缠满怨气的剑,另一只手捏紧日文的喉咙,猛然向上拎起,一字一字道,“你伤过她的,我悉数还你。”
他拿着剑的手高高举起,火红的烈焰冲天而起,整个鬼域上方的乌云不知何时已经席卷而来,裹挟着恐怖的电闪雷鸣,以不可想象的威力朝长剑聚拢。
仿佛是整个魔界最骇人、最复杂的力量都在这一刻轰然涌来。
言洲面无表情一剑向下,日文武神顷刻倒在地上。
喉间插着一把混杂着火光、怨气、雷电的金色长剑,裸露在外的皮肤一如他身下的土地,焦黑如碳。
……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乌云密布电闪雷鸣的天空终于安静下来。
陵绪武神和无为匆匆赶来,只见一望无际的焦黑之中竟然有一片土地上开满了白色的不知名小花,无论是碎石上、巨石上或是陡峭的悬崖边,都在灿烂地盛开着,摇曳着。
“他死了?”
无为规规矩矩地站在言汐身后,随着她与魔尊的目光望向远处一个黑色的身影与地上一动不动的日文武神。
“没死,”言汐的语气里听不出情绪,“不会轻易死去的。”
“方才……”无为斟酌着道,“半生亭打雷了。”
言汐没有对这句话做出反应,而是侧头朝在一旁沉默着的陵绪武神道:“禾盛公主,我有些疑惑不得解。”
陵绪先是愣了一会儿,继而不知从言汐的侧脸中明白了什么,便笑道:“说不定我能帮忙,悦衍公主。”
“阴阳阵,”言汐道,“是谁告诉你的?”
“这一问,真是算得上一剑封喉了。”陵绪轻笑着看了她一眼,接着叹了口气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思量着究竟该如何回答。
“自我飞仙之日起,我便养精蓄锐,悄悄打听成旻飞仙后的事情。我本以为可以轻易对付他,却不曾想他私下与剑妖勾结,实力大增,我花了很多心思都没能成功。”陵绪抬头环视了一眼四周,道,“后来我便发现了原来禾盛的亡灵们都聚集在了忘川两岸,便抱着与旧人重见的心来了鬼域一趟。回去天界之后,我就遇到了镜妖。”
“哪个镜妖?”
“还能是哪个镜妖,四妖之一啊。”陵绪瞥见言汐疑惑的神色,于是解释道,“他似乎是在千年前入妖的,但是也只是天界某些仙神的说法罢了,因为他似乎是突然入妖的,没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或者来历。罢了,这些还是等来日魔尊同你说吧,他知道的定比我清楚。”
关洱点点头。
“就是他同我说,魂灵们的怨恨一旦凝聚就会变成诅咒,只要稍加利用就可以布下阴阳阵,于是我便顺着他的话做了……不用问我为什么相信他,因为只要能杀了剑妖和日文,其他我都不在乎。
“不可思议吧?但是如果你也同我一样,亲眼看着他冒着禾盛的名义,一路杀了禾盛的百姓出城,把邻国的百姓尽数杀尽,又让自己的剑回头杀光自己的国家。”陵绪咬咬牙,“你也一定会不惜一切杀了他!”
当今天界仙神无数,散仙甚众,但是其中又有几个是心甘情愿重来,又有几个是无可奈何才蹉跎度日,就不得而知了。
“镜妖找到我的时候,带着一个冰霜琉璃的碎片,说是对付像日文这样位高权重的武神,单凭我自己是无法稳住阵法的,但是那碎片可以助我一臂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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