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山遍野的雪白花海如同是荒土里铺就的花毯,是鬼域存在至今第一次长出植物,更是第一次开出花来。这应当是三界某种平衡被打破的标志,是某些不受控制的因素在悄然入侵,但关洱似乎对这一切并不太过在意。
“哥哥,你是知道这些花的来处吗?”
火红的烈焰在花海的上方激烈燃烧,却始终没有伤害花朵分毫,甚至会给人一种错觉——这些花朵正是因为烈焰才能生长的。
“只知道它们是从深渊里来的,但是既然小洲能操控它们,想必也不会对魔界有什么危害。”关洱漫不经心道。
言汐内心有些诧异。
别说关洱与小洲相识本就是一个巧合,就连言汐也未必会对自己那不靠谱净惹事的弟弟有那么一点信任,但为何关洱却似乎对小洲有莫名的信任。不仅教他驾驭冰城的雾气,还毫无保留地教他号令魂灵,而这些举动无疑是把自己千年里的心血和底牌都全然与言洲共享,这是需要多大的决心和毅力才有这种交付一切的底气。
“汐汐,”关洱一侧头,正好撞向言汐望向自己,“没事的,小洲他心里有谱。”
火光中关洱低垂着眉眼,头发乌黑而脸颊雪白,挺直的脊背一路流畅地延伸到有力的腰部,站在这雪白的花海里犹如一幅优美的画,让人不由得沉醉其中。
言汐心头一暖,无意识地往关洱的胸膛靠近了些,清淡的梅香浮上脸颊,像是一个温暖的手掌。
“哥哥这么盲目相信他,万一他乱来可如何是好?”
“最多也就是翻个天毁个地,还能如何乱来呢?”关洱轻笑着挑眉,道,“再说,他姐姐还在我手上呢。”
“这问题严重了,”言汐皱着眉往前走了两步,见关洱没有跟上来,于是又停下脚步回头道,“你不跟上来,不怕把把柄弄丢了吗?”
关洱微弯的眼角像雨后的彩虹,满心欢喜地凝视着两步之外的“把柄”,迟疑了片刻后上前轻轻捏起言汐的下巴,在满天火光与雪白花海的见证下轻轻印下一个吻,带着浓重的心意与承诺。
半晌,他的指腹摩挲着言汐的下巴,柔软细腻的手感让他整个人不自觉地留连着舍不得松开。
“也不知道到底谁是谁的把柄。”
“我可打不过你,”言汐道。
“不用打,都是汐汐赢。”
柔软的话音在无边的安静里悠扬回荡,沿着火光的缝隙悄然钻进鬼域的每个角落,犹如承载着所有魂灵的执念一般厚重无比,悄无声息地渗进无处不在的空气里。
忘川两岸的魂灵同时抬起头,遥遥望向火光冲天的荒山,像凝视着一场庄重典雅的庆典,无声地接受一个钻进它们内心的嘱咐。
坐在半生亭里打发时间的不死抬起头,正对上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对方凌厉的眉峰似乎无时无刻不在鄙视一切,可开口说话时却是十足的无赖口气。
“我家小阿嘟如今是死是活,你就帮我算一下怎么啦?”
“我不会算啊,我就只是个传递消息的,得有人告诉我了我才能知道啊!”
“那他那么大一肉团,总没人来打探打探消息把他买下来吗?”
不死一句“你当他是猪肉吗”脱口而出,然后又翻了个白眼,觉得自己是明知故问了。
“你循着仙气去找找不行吗?”
这句话彻底把对方激怒了,只见他用力一拍桌子,义愤填膺:“你以为我不想吗!可他身上现在一点仙气都没有啊,我怀疑他都被鬼域的东西当肉给吃了!”
不死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接着认真地点头道:“木清啊,这就是你孤陋寡闻了。听说那些冤死鬼就喜欢挑好欺负的下手,说不定现在小阿嘟已经不是小阿嘟了。”
木清手一僵,仿佛预知到了自己把小阿嘟玩死之后万劫不复的境遇。
……
算起来,鬼域被关洱从日文手上抢过来也不过是短短几百年时间,可不知究竟是仙与魔本就有着天然的隔阂,还是不知关洱到底是使了些什么手段。这鬼域里的万千魂灵似乎对自己的旧主没有半分旧情,甚至还会对半路杀出的猫妖言洲言听计从。
小阿嘟垂头丧气地从花海里走出,周身布满了深浅不一的划痕,明显就是一路被什么东西拖到鬼域然后丢下的。
“为什么总是欺负我……”
他嘟囔着往前走,在茫茫花海里只有一颗小脑袋露在外面,头顶是呼啸而过又愤怒燃烧的烈火。
言汐和关洱歪着头看着那颗小脑袋在这诡异的境地中保持着微妙的安全平衡,忍不住多看了好一会儿。
“你说他会不会被烧成光头?”言汐琢磨道。
关洱道:“不是红烧肉吗?”
言汐无法想象鬼灵们发现这样一块红烧肉之后会不会一拥而上,到时候无为道长来向她要人的时候她就只能交出大家牙缝里的碎肉。于是她十分关心体贴地朝一个踉跄淹没在花海里的小脑袋喊道:“小阿嘟,我们在这里!”
吃了一嘴巴泥土的小阿嘟用力一抹自己的脸,泥巴和花的绿色汁液在这一顿乱涂之后彻底把他自己变成了花猫。
他爬起来向四周环视一圈,终于在快把脑袋都扭断的最后一刻看到了两个负手而立的身影,在雪白的花海里好看得像天仙下凡。
明明自己才是正宗的神君,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狼狈。
都怪师尊就只教了自己织布,所以导致现在什么都不会,连只鬼魂都打不过。
言汐在打了第三个哈欠之后,那颗小脑袋终于钻出花丛,双手攀着冰块的边缘费劲吃奶的力气往上爬,一只无处安放的小短腿晃悠了半天之后终于还是无情地掉回泥地里。
小阿嘟睁着一双幽怨的眼睛死死盯着两个看戏的人:“你们不打算拉我一把吗?”
在他说完这句话之后言汐才不情不愿地朝他伸出一只手,一把拎着他的脖子拎了上来。
“你跑这里来做什么?”
“不是我跑来的!”小阿嘟气鼓鼓吼道,“是昨晚那个唱歌的鬼把我拎来的!”
“对你做了什么了?”
小阿嘟鼓着腮帮子抱着手臂生了好一会气,接着猛然站起,指着自己耳朵后面的一大块像墨水一样的黑气,道:“一路!拎着!我的!耳朵!一边唱着歌一边拖着我飞快地冲过来,然后就丢在花丛里,不理我了!”
言汐掏出一块手帕,把小阿嘟脸上的花花绿绿擦去,盯着他脸上的细细碎碎的伤口,目光闪了闪。
然后起身端详身旁的小花,顺手折下一朵拿在手里。
“小阿嘟是被鬼拎过来的?”
“对啊!”小阿嘟不假思索道,“女的。”
“可是你之前不是很怕鬼吗,怎么这次那个鬼不吓人吗?”言汐拿着手里的花轻轻扫过他的耳朵,上面的黑气瞬间被花朵吸收了。
“不吓人啊,挺好看的,身上穿的衣服也很好看。”
言汐把手掌搭在小阿嘟肩膀上,替他理去粘在衣裳上的草屑,有一下每一下地搭着话,不动声色地安慰着小阿嘟。
关洱温和地笑了一下,道:“汐汐,有人来了。”
言汐点点头,手里的花朵被她顺手丢到了一旁的花丛里。她觉得这些事不对,无论是一直被鬼灵缠身的小阿嘟,还是那个特意把小阿嘟带来这里的女鬼,似乎都隐隐地指向这诡异的花朵。
小阿嘟耳朵后面的鬼气是女鬼留下的,可为何他在花海里面待了那么久都没有被抹去,可言汐拿着花瓣轻轻一扫就消失了。
“小阿嘟,你还记得那首歌怎么唱吗?”言汐拍了拍他的脑袋,道,“唱出来听听。”
话音一落,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伴随着轻微的风声缓缓靠近,小阿嘟身上的鸡皮疙瘩又忽然没来由地蹭蹭蹭往外冒。
言汐面不改色道:“没事,唱吧,我们在呢。”
“嗯……”小阿嘟用颤抖的声音迟疑了一会儿后才犹豫地应道,稚嫩的嗓音轻轻响起,“忘川两岸,生灵涂炭。公主孤苦,为旧事沉吟哀叹。不求逝者重生,只愿亡魂安息。生者已生,死者已死,旧情何时可断绝?”
哀愁的曲调幽幽传开,寂静空旷的鬼域一时只能感受到他们几人的存在,仿佛被什么看不见笼罩在这里。
“这位公主,还真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呢。”言汐轻叹道,“只是‘生者已生,死者已死’,生的该不会就是这位公主吧?”
她话音才落,原本安静得仿若停滞的空气恢复了正常,轻微的风声拂过每个人的脸颊,小阿嘟脸上的伤痕也不知何时已经结痂。
“看来猜对了,”言汐转过身来,温和的目光先是在关洱脸上停留片刻,接着不着痕迹地望向他身后的烈焰大火,笑着道,“穿着漂亮裙子的女鬼。”
小阿嘟“唉”了一声,疑惑地从地上爬起,拍了拍自己身上的泥土,像是突然间就恢复了元气:“小仙君你能看到她?”
一直沉默的关洱轻轻地侧过身,乖巧地站到言汐身旁,跟随者她的目光望向烈焰。一阵阴冷潮湿的风卷着火苗擦着三人的脸颊滑过,就听到身后的小阿嘟没眼力见地打了个喷嚏。
眼泪鼻涕口水齐齐往外喷。
或许是那个藏身的女鬼也着实被这个喷嚏的动静吓到,言汐才回头瞥了一眼小阿嘟,就被突然出现在三步之外的“漂亮女鬼”吓了个哆嗦。
言汐揉了揉鼻子:“……你,咳,你好啊。”
那女鬼先是愣了一会儿,似乎没想到对方看到自己之后都藏不住脸上惊慌的神色,于是默默向后退了一步,克制有礼地朝魔尊一点头。
“我不是故意欺负这小孩的,而是深渊的火不受控制了,如果没人来处理的话……会把鬼域吞噬的,我没有办法了才……”
“这只是一个原因,真正的原因是什么?”关洱眼神并没有与这突然出现的女鬼有任何交流,没有起伏的声音显得愈加森冷。
女鬼不知自己是惧怕魔尊与生俱来的强大灵力,还是对方身上那种肃杀的气质,她憋了好久才勉强撑得住的气场有些站不住脚。
“这就是……”
“不是,”关洱打断。
言汐用手指轻轻碰了下近在咫尺的关洱的手背,弯起眼睛温和地笑道:“哥哥,我来吧。”
关洱之所以会让所有人对他退避三舍,其中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就是他说话做事从来不给对方留任何情面,能动手解决的就不动口,一刀就能解决的问题就连手都不用动了。
可说到底的是,即便如此,也从来没人敢对他多说半句。
可言汐除外。
言汐似乎总能准确地理解他心里的不耐烦,并且适时而温柔地融化他的冰冷和锋芒,小心地把他护在身后,抚摸着他身上的尖刺。
“好,”关洱眉眼弯成一座桥,“听汐汐的。”
言汐点点头,如水的目光在移开关洱白皙侧脸的瞬间夹杂着冰霜。
女鬼同手同脚地后退半步,她生前常年接触三教九流,见过各色各样的人物,但她觉得眼前这个看似散漫随意的女仙君并不是外表看起来的这般柔软可欺,甚至让她产生一种错觉,仿佛自己的这点小心思在她眼里不过是小孩子过家家那般可笑讽刺。
可在听到对方开口时,却不由得抬起目光。
那语气并不是冷嘲热讽的,而是带着几分凉薄的同情:“看你的神色,应当不是歌曲中的这位公主,但是你应当也与这位公主关系匪浅,或是自小相伴的人吧?”
女鬼迟疑了一下,小声问:“如果我告诉了你们,你们能帮我找到她吗?”
“你若是不说,对我们来说也并没有什么影响。”言汐不为所动,“你欺负的这个小孩,日后天界定然会加倍还给你。该抓紧机会抓住救命稻草的,不是我们,是你而已。”
女鬼苍白的脸一下变得僵硬,她本能地瑟缩了一下,换了好几口气后才咬咬牙根,乞求道:“求你们救救禾盛公主!”
“你说什么?”言汐猛然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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