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逸一直觉得今日跟父皇死扛着没什么懊悔的,此时,他却悔了,若父皇狂怒之下想要杀了秋儿,他当怎么办?
“皇上乃是我静安王朝建朝以来最英明的圣主,岂会眼睁睁地看着你满脸鲜血地跪在这里冲撞了太后?皇上龙威何在,皇家体面何在?”
沐之秋的声音不大,却透着淡淡的威严,恰似一只毛茸茸的猫爪,不但将萧逸心头的担心驱散了不少,连萧震天的不满和愤怒也被无形中被掩盖了。
“母后!朕已经决定,要将秋儿许配给……”
“皇上!”在萧逸身边跪下,沐之秋恭恭敬敬地给萧震天磕了个头,“秋儿与靖王爷乃是一对欢喜冤家,正应了那句不是冤家不聚头的老话,我与靖王爷兜兜转转两年,最终才看透自己的真心。靖王爷与我心心相印两情相悦,今日,秋儿当着皇上、太后和满朝文武的面儿,恳请皇上答应将我赐婚于靖王爷萧逸为妻。此生,秋儿生是萧逸的人,死是萧逸的鬼,如违此誓,人神共愤!”
空气顷刻间便凝结起来,周围是死一般的寂静。没有人敢说话,仿佛心跳的声音都会惊动高位上决策的那个人引来杀身之祸。
萧震天帝惊呆了,他没想到沐之秋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自古以来,这世上便不乏奇女子,然而,如此胆大妄为,当庭说出这等不知廉耻的话,却依然能大方淡定、从容不迫的,沐之秋实乃第一人。
萧震天实在不知道该说沐之秋是胆大包天,还是狂妄自大到了极点。若不是心中那个隐痛,他此时就会抽出佩剑,当堂杀了这个妖女。
没错,在他眼里,此女就是个妖女。以前他就觉得此女若不能为他所用,将来必成大患。现在看来,能不能为他所用,此女都留不得了。至于对那个人的亏欠,兴许以后还有弥补的机会。
“皇上!哀家已经颁下旨意,将定邦使君沐之秋指婚于逸儿,皇上可有意见?”
梅香呈上太后懿旨,看着太后一脸的无辜,萧震天真想把下面跪着的两个为所欲为胆大包天的年轻人的头拧下来。
当真算计得好,太好了,唱白脸的唱红脸的都聚齐了,一句话,就是想逼他就范。如此,就别怪他心狠手辣了。
冷笑两声,满朝文武突然看见皇上笑了,这是一种叫人心惊肉跳的笑,就像一秒钟以前有人还拿着匕首抵住你的咽喉,一秒钟之后,他却又笑容满面地跟你称兄道弟一样。
“母后既然有此美意,逸儿和秋儿又心意决绝,朕若不成全,岂不是对不起秋儿所说的千古明君?”
沐之秋突然有种极其不好的感觉,她觉得萧震天此时的笑容就像一个陷阱,而她和萧逸,正被一点点吸进那口陷阱里去。
果然,萧震天的下一句话就证实了她的猜测。
“然,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朕乃当朝天子,岂能朝令夕改?逸儿先前说过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母后今日已违静安王朝法令,此罪儿子替您领了。来人,将太后送回康宁宫好生伺候。今日康宁宫服侍的奴才们每人领二十板子,罚俸禄两月。朕这就与逸儿同去试心门领罪,众爱卿一同前往吧!”
太后身子一晃,终于栽倒下去。
沐之秋闭了闭眼睛,若早知道事情会演变成现在的局面,她何苦将太后也牵扯进来?太后今日擅闯金銮殿,萧震天就算将太后身边的人全部杀光,也符合法制。是她太高估了皇家亲情,太后也高估了自己对这个皇帝儿子的了解。
萧震天那张狐狸般笑眯眯的脸,在沐之秋的眼睛里立刻就变成了张着大嘴的大灰狼。或许这世上的帝王都是这么阴险狠毒,唐太宗李世民为夺皇位,不惜杀兄轼弟,康熙皇帝文治武功,却也酿成九龙夺嫡之祸。萧震天在那个位置上坐了这么多年,只怕早就想找个借口除掉萧逸了吧?
试心门,试心,试心,顾名思义,专为试心所设。
静安王朝有明法令,但凡在朝中供职,食君俸禄者,如果有什么冤屈,可以向天子申述,但为表诚心,必须先过试心门。试心门前设侍卫刑杖,不论何人,但走试心门必须先接受二百军棍方可入。
试心门前的军棍与普通棍棒不同,棍体上皆是密密麻麻的倒钩小刺,一棍子下去倒钩小刺刺入人体,棍子提起,倒钩小刺便带出肉丝,如此,几棍子就会要了人的命。
这种投诉伸冤的方式沐之秋知道,有点像《杨乃武和小白菜》里面杨秀英滚钉板,其实一句话,就是害怕有人揣着自己的私心越级上访,避免忠良受到迫害。
虽说这法子残忍了些,但却很有威慑力,因为想要诬告别人的小人势必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所以敢走试心门的一定是身负血海深仇之人。
从萧惊鸿建立静安王朝以来,这试心门只用过一次。据说那人还没有受完一百军棍便魂飞魄散,但他临死前手里紧紧攥着自己的诉状,因此,萧惊鸿为他平了冤屈,还给了个什么追封。
毕竟活着才是王道,静安王朝数百年来从未经历过动乱,谁也不会因为一点点小事就来闯试心门。所以,百余年间,静安王朝的试心门从来没有开启过。
今日却是天子与皇子一同前往试心门领罪,文武百官苦谏不成,只得垂头丧气地跟随。
太后虽年岁大了,却也硬咬着牙跟了来。
此时的沐之秋倒平静下来,二百军棍?就算萧逸是个铁人,二百军棍打在身上也废了。但若有人能替他分担一半,以萧逸深厚的功力,或许还有活路。
她有点后悔,早知道会是这样,昨夜出门,就应该给萧逸穿上防弹衣。
既然萧震天要给她玩心眼儿,那她倒要看看,究竟谁的心眼儿更多。
离开金銮殿时,她飞快地朝隐在不起眼处的冬果看了一眼,用唇形说了两个字,夜袭立刻领会离开了。今日之事,成败在此一举,她便要赌上一把。
萧逸的心情很沉重,他如何感觉不到身边小女人的情绪变化?秋儿是个聪慧冷静的人,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大气浑然天成,但今日,这份大气中却带着一股说不出来的决绝,让他的心虽然不太平静,却异常踏实。
他的秋儿他懂,这般,便是决心与他同生共死了。
上次在小岛上,即便选择沉睡,他也没打算松开她的手,这一次,他一样不会松开。
沐之秋只觉与萧逸交握的手猛地被握紧了,下意识地抬头,正对上萧逸含笑的眼眸,心情大好,不由地弯起唇角给了他一个灿烂的笑容。手下也微微用力,与他掌心相对,十指紧扣。
试心门沉重的朱漆大门缓缓打开,刑凳、刑杖和执法侍卫皆各就各位,只等皇帝一声令下便可施刑。
萧震天面色一凛,已露出帝王的威压来。他转身扫了一眼战战兢兢的众人,突然解下腰间的绶带高高举起:“朕金口玉言,将定邦使君沐之秋赐于三子萧逸为妻。今日特领孽子前来试心门领罪,刑毕,种种过往便一笔勾销!朕乃天子,身体发肤受之于天地,故,以绶带代替朕身。行刑官!刑杖伺候!”
一干人等愣了愣才明白过来萧震天的意思。感情皇帝老儿耍人玩儿哪!所谓的父子君臣同来领罪,其实打的还是靖王爷一个人。皇上既然贵为天子,他身上佩戴的物品也就成了神物,衣裳、绶带、玉佩,不管什么都可以代替天子领罪,便是将这条绶带杖责五千军棍,皇帝老儿也不会少一根毫毛。只是可怜了靖王爷,便是未被掳夺封号,也不可能效仿皇上这般找个物件儿来当替罪羊。
明明就是皇上算计了靖王爷,众人却敢怒不敢言,毕竟,这是天家的事情,人家老子教训儿子,还是大义灭亲的这种,怎么说都只能被称之为大气。
沐之秋冷笑,这便是萧震天打得如意算盘。从看见萧震天脸上露出那个狐狸般的笑容起,她心中已有了计较。想着皇帝老儿已经不是第一次公然赖账了,上回在康宁宫,他是装糊涂赖账,这一次,他赖账的本事愈发精湛了,已经上升到了以权压人的地步。
看来今日的杖责怎么都免不了了,也罢!反正她有两手准备,不管怎么说,先保下萧逸再说。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沐之秋已拉着萧逸跪倒在地,“皇上圣明!皇上乃至圣之尊理当如此。”
文武百官们这才反应过来,纷纷跪倒在地口呼“皇上圣明!”
等排山倒海的“皇上圣明”喊完,沐之秋才话锋一转,朗声道:“皇上乃天子,皇上的儿子便是天孙。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天孙亦当如此。”
说罢,抬手摘下萧逸头上的发冠,双手捧至萧震天面前,“皇上明鉴!天孙发冠便代表天孙的头颅!”
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凉气,这沐之秋的胆子也太大了吧?大家不过想想,她竟用天孙的话来堵皇上的嘴巴。
萧震天气得脸皮子发青,沐之秋却淡淡一笑道:“发冠虽代表天孙,但萧逸现下已不是靖王爷,故,发冠只可受一百军棍,其余,萧逸仍当领之!”
沐之秋算是明白了,今儿个左右都躲不过去,若不让萧震天出了这口恶气,他还会想办法算计萧逸。无妨,只要能保住她和萧逸的性命,便是一锅夹生饭,她也会把它吃下去。
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若是萧震天再拒绝,他自己赖账的事情便也说不过去,萧震天咬咬牙,道:“那便依了秋儿所言,萧逸只领一百军棍!”
“慢着!”
萧震天大怒,这沐之秋左一句右一句,横竖就是不想让逸儿受刑,她真以为还是两年前在康宁宫,她可以肆意要挟他么?
“放肆!”
“皇上息怒!”沐之秋重重地给萧震天磕了个头,“萧逸今日所犯之罪无法抵赖,但沐之秋有一不情之请,还望皇上恩准!沐之秋乃皇上亲手为萧逸指定的三皇子妃,夫君有难,其妻同受,沐之秋愿替三皇子萧逸领五十军棍!”
方才还高呼“皇上圣明”的试心门顿时鸦雀无声,萧震天瞪大了眼睛,沐之秋在说什么?她先给他扣了一顶大帽子,然后他们个个依附在这顶大帽子上,便是提出了这样的要求,也让他无法反驳。就因为他第一个作弊,她就想堂而皇之地跟着钻空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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